你是我的眼

    深秋夜里，寒风四起，她，久久不能入睡，脑海中尽是他的那句话——我想我是时候该离开了。带着满目的茫然与忧伤，她，蹑着脚，来至隔壁房间。

    还未推开门，就已听到了呼噜声，“一定是小皮”，她想，嘴角扯出了一丝淡淡的笑“这孩子一向捣蛋地很，一天到晚地瞎折腾，能不累才怪呢。”打开灯，一眼便能看到躺在床上的所有孩子的状况，有侧躺着的，有平卧着的。他们中，有些恬静地似睡莲，有些肆意地似脱兔。她，习惯性地轻轻上前，给他们盖好被子，调整好睡姿。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抱着维尼熊睡觉的小琴身上。小琴是一个安静可爱的孩子，自她到这七年来，她从未允许任何人碰她的小熊，问她，她只说那是她妈妈送她的。但，这次，引起她注意的不是一个孩子对玩偶的挚爱，而是那个七年。在那个七年里，她做了孩子们七年的眼，而现在，这个七年后却不知是去是留……

你是我的眼

                    （一）

他说:“我想我是时候该离开了”。

她说:“最璀璨的是遇见，最无措的是你不知道是否要选择诀别。”

在那个名为青春的季节里，她遇见了他。那个不走寻常路的他，那个敢于做自己的他，那个与盲童嬉戏的他。

那一年的夏天，她还是一名大学生，作为志愿者去照看那些盲童，而他那时候恰好是盲童的老师。他们像千千万万的初见者一样只是各自打声招呼。

他不知道她的心中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梦，她不知道他一路走来的坚定与故事。而当她知道之时，已对他慕然起敬。放弃重点大学，去边远的地方做盲童的老师，这是一种怎样的炽爱，而又要拥有多大的勇气。她问过他，他只说——我怜惜那些孩子们看不到这世间的美好，便想去做他们的眼睛。

去做他们的眼睛。那时的他不知道其实她也有一个梦，那便是当盲孩子的老师，而这一切皆出于对盲孩子们的痛惜。但是，她，没有勇气，她害怕着大山里的风雨，害怕着父母失望的眼神，害怕着一贫如洗的日子。

可就在那些个夏日里，他给了她前行的光与勇气。然后，在他们一起风雨与共的三年后，也就是她毕业的那一天，她含着笑与泪去山区那边当了盲孩子的老师。

她曾笑着说，你不仅仅是盲孩子的眼睛，你也是我的眼睛。

可是，花开又花谢，赏花之人走近又走远，又有几人能静守一树芳华而不变。然而，在孤山夜雨中他还是会回首灯光万里的璀璨。

又是夏天，那天的他似有千斤的愁绪，所有的谈话都言不达意。问他，他却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快到河尾时，他忽然说:“我想我是时候该离开了”，她先是一懵，然后认真地看着他的脸。他避开她的眼，说:“我想我是时候该离开了，父母都老了，我想尽尽孝心了。而且，八年，我觉得我也对得住孩子们了。”好一阵沉默后，他说:“你会离开吗，是离开我还是孩子们？因为如果我走……我不希望一个人再去等待……”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的眼，慢慢泪水模糊了视线。

你是我的眼

                  （二）

离开比未见更让人难以接受，因为离开代表着抛弃，但是她又怎么忍心抛下那些孩子们，怎么忍心去做两难的决定。

在这七年里，她看着孩子们长大，看着他们变得开朗。她深深知道她带给孩子们的不仅仅是知识，更多的是勇气。一种放下担忧去“看”世间美好的勇气，一种放开自我去享受世间温情的勇气。她是他们的眼，是他们的希望，捧着他们去前方。

她依旧记得那个她刚来的夏天，孩子们是多么地无助、是多么地不快乐，活得那么小心翼翼，害怕着旁人，又不敢面对自己。那时候，她靠近，他们会害怕地把身子缩成一团，却又连抗拒的动作都未曾有，只是默默地承受着委屈。那个时候的她，心疼地哭了好久好久，却又不敢上去拥抱他们，告诉他们别怕，我会保护你们。因为那时候的他们因长期以来别人的嫌弃与嘲笑而丧失了面对世界的勇气，丧失了相信他人的能力。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用了多少时间去让孩子们不再害怕她；也不知道自己用什么方式去告诉孩子们我爱你，很多人都爱你；更不知道从何时起那些孩子们已经不再恐惧，已经可以去感受这世间的美好与温情。

有时候，看着他们，她会有一种莫名的快乐，因为他们是那么地纯洁无暇无心机，让她相信这世间还有一些无杂质的人与事。而有他们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净土的存在。他们让她看到了这世界不可多得的纯真与自然。她想，也许，不止她是他们的眼，他们也是她的眼。

而现在，看着互相嬉闹的他们，她又怎么忍心离去，怎么忍心再让他们去忍受被世人抛弃的痛。

你是我的眼

                      （三）

夏转秋的天气，最容易让人生病。

一切的寒风都来得那么悄无声息，所有的凉意都会让人凄凄惨惨戚戚。

秋色中的她躺在靠窗的床上已从黎明至黄昏。依旧迷惘着，依旧无法选择，那些个七年里的岁月，似梦，却依旧璀璨如光；与他前行的时日，哪怕曾曲折如丛中小溪，却依旧灿漫如夏花。她，一直在思索，思索溪的尽头是什么，光的终点在哪里。她，思索着哪条路才能看见花明。

此般灵魂游走地躺着，都忘了自己是何时入睡，只知道梦里尽是与孩子们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个笑与泪夹杂的时光，会让人忍不住想去回望，想去珍藏。她与他们度过的一个个生日会，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岁月，不是匆匆淌过便摸不着的往事，而是千帆过尽后依旧难以磨灭的记忆，慢慢地被赋予了永恒的烙印。

她是他们的眼睛，他们通过她摆脱了被嘲笑的恐惧，通过她寻找到了世界跟自己。她曾经因自己是他们的眼睛而骄傲，那是她努力去改变这个世界的证据。她也曾因他们是自己的眼睛而快乐，他们给她带来的是这世间最罕见的纯真、善良与朴实。可现在，若放弃做他们的眼睛，便等于放弃了骄傲与快乐。

而他是她的精神支柱，在她还在世俗中迷茫时，他做了她的眼睛，带她走向了所谓的征程。那七年里，他们共担风雷霹雳却又共享雾霭流岚，如果没有他，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坚持，要一个人在孤山中抵御风雨。但是现在，眼睛想要离去，她又将何去何从？

你是我的眼

                        （四）

今日，旭日依旧升起，每天都是新的开始，哪怕昨日还在苦恼，但谁又知道今日的我们会拥有怎样的故事。

她，从床上爬起，拖着身子走至门前。一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尽是糖果、玩具与鲜花。她，忽然想起，昨日的她与孩子们一日未见，而以前，哪怕生病，她也从未缺席有他们的每日。但，这几日，心头之事未曾解决，繁菊鸟鸣都会引人泪，又怎奈这深秋夜雨。

她带着内疚与想念，慢慢扒开那些东西，泪水竟模糊了视线。那些个东西，都是孩子们最爱的东西，那些糖果是她平时奖励给孩子们而孩子们又舍不得吃的；那些玩具是他们平时最心爱的玩具。而那一堆礼物中就包括着小琴的不准任何人碰的维尼熊。还有那些鲜花，得爬到对面的山顶上才有，这一来一回还不得好几个小时。

她，忽地坐在地上哭出声。孩子们想尽一切办法把最好的东西送给她，以此来安慰生病的自己。而自己却在想着怎么抛弃。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狠心、如此无情。忽然间她的心如针扎了般疼，想到如若离去便是抛弃，她忽地不忍也不愿，她不敢想象她离开以后孩子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不敢想象自己以后该怎么原谅自己。那是她心心念念的孩子们，那是她生活的眼睛与欢乐，而现在他们也爱着自己，甚至比自己爱他们更深。

那么，离去已无理由。

她飞奔到孩子们的房间，猛地抱住了其中一个孩子，而其他孩子也纷纷紧紧地搂住了她。窗外阳光正耀眼，雏菊正深沉。他们在光的缝隙下拥抱，在希望中向往明天。

你是我的眼

                    （五）

午后，她来至林子，几番犹豫后，屏住呼吸，敲下了那么一段话——此生算了，缘已尽了。曾经你是我的眼，今日眼还是那双眼，只是风景已变，既已决定诀别，就请勿恨亦勿念。

发完那些话，眼角已湿，那止不住的泪里，有过忧伤，有过感动，而此刻却饱含忧伤与感动。

也许一双眼的离去是为了另一双眼的延续，但无论如何，太阳依旧会升起，明天又会是暖阳万里。

你是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