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卢｜第二章 夫差（二）沉鱼之美

湛卢｜第二章 夫差（二）沉鱼之美

我知道很多人等着看美人西施的故事，而不想听我喋喋不休地讲我和夫差怎么着。但没办法，史实就是：我比西施早三天见到夫差的。

由于我是一柄剑，我活的比人类长得多。所以我经历的事情也就非常多。由于我是一柄名剑，我经历的事情就更多。所谓“四大美人”我都见过了。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是不是有人很艳羡我的眼福？或者说，艳福？哈哈我呸，别忘了我是一柄剑，我和美人能有什么艳遇？美人于我若浮云！

西施到底美不美？这可能是很多男人最关心的。西施到底有多美？这可能是很多女人更关心的。说实话，我看美不美的眼光和人类没法一样。我能看到的不仅是红颜皮囊、白骨骷髅，还有某些时候她的灵魂。灵魂的美，若美到极致，真正惊心动魄、荡气回肠！

在人世混得久了，就得用人类的观点去看事情，我不知这算堕落还是什么。唉！只是，即使用人类的眼光去看，西施等四大美人也绝不是最美的，我见过许多比她们美得多的女子。四大美人之所以名冠古今，只是因为她们都参与了显赫的故事。

因事成名，因事受累，因事伤心！

红颜祸水，红颜薄命，红颜寂寞！

或者，美丽而不显达，才是真正的幸福吧？

好了，我先说说“沉鱼”这个典故的由来吧。许多人解释，说“沉鱼”是因为鱼觉得西施比自己美，羞愧地隐藏到水底下去了。简直是乱弹琴、开玩笑！你到水边试试，保证鱼也沉！哪有鱼见人来水边来还不沉的？除非是死鱼！

事实是，西施的确有一种超尘的美，她的美如冰莹雪白，她的美如风清云淡，她美得如一潭滢滢湛湛清清澈澈碧落落活泼泼的湖水！是的，她有着水样的灵魂，深不可测，但清彻见底。她的灵魂的美，是我可以看得见的，也是鱼可以看得见的。 所以，在范蠡护送她和我去吴国的路上，在一条河边停下，西施洗手的时候，河里有一条鱼游了上来，要亲近她的水样的灵魂。（所以，要称赞西施的美，我觉得用“浮鱼”要比“沉鱼”更恰当。但浮鱼总让人想起死鱼，未免亵渎佳人啊。）西施洗过了手，——啊，她的手，要换个酸文人来描写，恐怕又要浪费千百文字吧？——在河边出神。

她是想到了当年浣纱的样子，想到了那个来寻她为越国献身的范蠡（此时他就在她身后不远处），因为我在她的出神中看见了她的思维空间。我有这个能力，但我轻易不愿意动用，你知道很多人的思维空间比他（她）本人还难看！

西西施轻轻一叹：“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偏偏是你？”她的灵魂那潭碧水轻起涟漪，也游着一尾鱼。水面上往日的影子随波荡漾开去，淡了，散了。她这一声叹息，让河里那条来看她的鱼，心碎了，沉了下去！

我看见了，范蠡也看见了，西施的侍女们也看见了。我不知是谁传了出去。“沉鱼”的典故就这样从一开始就以讹传讹。

但只有我感知到那条鱼的心碎！

而同时，西施心湖里的那尾鱼也沉了下去。从此，西施就有了一个经常心痛的病。可是，西施那句话，我却不明白。或许，范蠡明白？我见他心湖无波，风平浪静。

西施到了吴国，以水土不服故，休息了三日才见夫差。

那是个黄昏，吴王帐中已掌灯。灯下看美人…… 夫差见了西施，双眸放光。可我觉得他不象在看美人。他看西施的眼光很象看我的眼光！象在看一件战利品。后来我明白了，夫差打败了越国，他很兴奋。因为他父亲阖闾本来没看好他。把王交给他是因为伍子胥的以死相荐。阖闾临终前还提醒夫差说：“臭小子，别忘了你爹我是被勾践射伤不治才死的！你小子可别忘了给你爹报仇！”当时我不在场，听别人转述的。大意如此。别以为成为什么王就一定说话文质彬彬，有些混蛋说话比我还粗呢！总之，夫差这次是真的很得意。

所以，并不是吴国没美女，也不是吴国的美女没有越国的漂亮，但夫差对西施的到来还是十分兴奋！西施盈盈跪倒，夫差连忙扶起。

夫差笑嘻嘻地问：“你就是越国最漂亮的美人吗？”西施淡淡道：“亡国之女，谈何美丑妍媸？得见大王，只是西施之幸。”夫差呵呵两声，又问：“美人为何蹙眉不乐？是不愿见孤王，还是为越国伤心？”西施仍是淡淡道：“民女素有心疾，常隐隐作痛，大王勿怪。大王别忘了，从今而后，西施已是吴国人。”夫差哈哈大笑，笑得极是满足。

他转来转去，不知接下来该干什么了。忽然，他看到了案上的我，问道：“美人可会舞剑？”西施看了我一眼，忽然抬头望着夫差道：“大王不怕我乘机为越国复仇吗？”夫差哈哈大笑，笑得极是开心，笑得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摇头，指指我，抬抬手。

西施轻移莲步，走上前来，握上了我的躯体。她的手，她的温温凉凉的手！此刻我恨自己不是酸文人，不能为那盈盈一握写上三千字！可是，我还必须饮她的血！虽然，她是美人，虽然，她是西施。

那血中，有一丝凉凉的甜，有一丝温温的苦，有一丝我也说不清的、让我心痛的东西。西施似乎浑没觉得我割破了她的手掌，反是夫差忙止住了笑，关切地道：“美人当心！”西施已挥剑起舞，并低低作歌：

“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夫差击节相和，居然也唱得象模象样，忽地站起身来，一把将西施搂住。

嘤咛一声，西施闭上双眼。

当啷一声，我掉在地上。

怎么，你们还想听听接下来的情景？听听美女西施的……？唉，你们人类啊！

那一刻，我的灵魂已在极高之处回到宇宙中我前世的轨迹。那里，星汉灿烂。那里，桃花夭夭。一枝桃花从太空垂下，化成一枝钓杆，在那一潭滢滢湛湛清清澈澈碧落落活泼泼的湖面上甩下鱼钩。不钩江山，只钩风月。西施的心湖波平如镜，那尾鱼试了钩，转身欲走，忽然，一声来自天籁的叹息，又将那条鱼的心，击得粉碎！那尾鱼，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