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样到了吴王夫差的手里。他握上我的那一刻，我饮他的鲜血！
作为一柄横空出世的神剑，我觉得行程还远不够壮烈。到第一个主人——勾践的手里，是父亲将我献上的。到第二个主人——夫差的手里，是范蠡将我献上的。虽然或多或少我也是这次吴越交战的起因，但我竞没能亲上疆场、冲锋陷阵、斩敌枭首、纵横杀气！虽然我秉性并不渴血，但多少还是有点儿遗憾。
夫差的血又染红了我的剑柄。谁想使用我，我必饮他血！这是我的规矩。我没有去深究这条规矩下，我潜意识里的出发点是什么，但规矩就是规矩，虽然我对夫差的第一印象并不差。 说实话，夫差比勾践看上去要精明强干些。他握住我的一刹那，血流出来的一瞬间，他居然面露喜色：“好，好剑！湛卢，没让寡人失望！”是不是人的本性都有点儿贱？我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他们就对我另眼相看！
夫差喝道：“取我的博鹿剑来！”有侍从立刻捧了一柄剑来，那也是一柄不错的剑，的确是身经百战的。它通体透着杀气，可一见我，它在明显的敌意下，有着强烈的自卑感。我尽量不骄傲，我知道自己实在太出色了。
夫差右手握着我，左手握着博鹿，郑重道：“待寡人试上一试！”范蠡还在下面候着呢，不禁变色道：“大王三思啊！”夫差看了他一眼，笑道：“三思什么？这柄剑眼下不是属于寡人了吗？”范蠡垂首道：“罪臣不敢！臣是想提醒大王，湛卢乃不世神器，倘有伤损，对大王宁不是损失？”夫差哈哈大笑：“如果湛卢禁不起这样的试探，又岂能称为不世神器？寡人千辛万苦地要它来何用呢？”我觉得还是夫差对我有信心，至少他没象勾践似的，拿鸡犬来试我。范蠡诺诺。
博鹿明白了夫差的启图，脸色都青了。我有些不忍。博鹿至少有五十岁的年纪了，虽然这个年龄对剑算不了什么，可我看得出它这五十年的日子大部分是在征战中度过的，戎马生涯，能陪夫差到现在，用脚趾头想也可以知道它劳苦功高，虽然我没有脚趾头。而眼下，夫差要拿它来试我的本事，代价很可能是死亡——断剑也有灵魂的例子很少，微乎其微。由不得我。夫差左右手交击！
两剑相交的那一刻，是我的灵魂和博鹿的灵魂最接近的时候！我看到它须发俱张的愤怒！我看到它杀气纵横的紧张！我看到它无数次战场上飞扬跋扈的霸气！我看到它无数次战场上飞扬跋扈的霸气！我看到它无数次沙场上贻指气使的雄风！我看到它壮士迟暮的无奈！我看到它嗜血如狂的无情！我更看到它心如死灰哀莫大于心死……两剑相交的那一刻，那些缠绕在剑上的不肯离去的亡魂——或老或少的，或肥或瘦的，或惊或怒的，或怕或喜的，终于一齐魂飞魄散了！
而我的灵魂，如浩浩垂天之雾，如凛凛独钓之江，如熊熊燎原之火，如莹莹天下之霜。在一派无边无际的虚空中，看见这一切，如烟风散……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博鹿剑已断为两截！
它死了。它是我这一生第一个可以称为对手的剑，虽然是在这样一种场合比试，虽然只一个照面它就死了，我的灵魂还是向它表示了敬重！为它五十年来忠实地履行着剑的职责！ 夫差随手就把那半截博鹿剑扔在地上。双目放光地仔细端详着我。由来只闻新人笑，有谁听过旧人哭？剑犹如此，人何以堪？天地良心，我没有笑。
夫差踌躇满志：“天下第一铸剑师欧冶子不在吴国，实为憾事。但其所铸名剑，我却五居其三！前些日子勾践送来的毫曹，当年寡人得到的鱼肠，都是欧冶子的手笔啊！与湛卢一比，毫曹实在算不得什么了！假以时日，寡人一定要将巨阙与纯钧一一把玩！”他不知道纯钧眼下就在他的国内，我看了一眼太宰伯嚭，只见他神色如常，就好象纯钧和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父亲为越王造了五柄宝剑，居然其四在吴国，我为父亲一叹！
摒退左右，夫差只留下了一个叫专离的大臣，对他叹息道：“寡人当年若得此剑而非鱼肠，你父专诸未必会死啊！”专离忙躬身道：“家父能为大王尽绵薄之力，实阖家之幸！大王对微臣之厚，结草衔环，无以为报！”夫差又叹息了半天，挥手让他下去了。原来专离是专诸的儿子。
专诸刺王僚的故事，我是后来听太史公说起的。当然，《史记》上也有好多事是我对太史公说的。太史公是少数能和我沟通的人类之一。我和他的故事回头再讲。
且说当夫差他爹阖闾还是太子光的时候，背井离乡投奔吴国的伍子胥看出他有杀吴王僚的心思，就把专诸推荐给了他。专诸是在《史记》刺客列传上有名的杀手。太子光请吴王僚吃饭，又装着腿有病躲到后面去了。于是专诸登场！他把鱼肠剑藏在亲手烹制的鱼肚子里。据说那道菜叫什么“梅花凤鲚炙”，有人还说和有鼻子有眼：梅花是严冬的寒梅，凤鲚是太湖里只在酷暑出现的凤尾鲚鱼，炙，是用严冬寒梅的枝杆来烤炙盛夏太湖里的凤尾鲚鱼。也难怪吴王僚会被菜所吸引了。
专诸刺王僚的时候，有飞鹰击殿！当飞鹰的影子投到殿上的时候，当吴王僚眯起眼睛抬头看天的时候，鱼肠剑已现，专诸已出手！因为吴王僚穿了三层狻猊铠甲，鱼肠剑杀死了他，自身也断了。鱼肠断了还活着，它是极罕见的有灵魂的断剑！
后来太子光当了吴王，就是阖闾，立刻重用了专诸的儿子专离为上卿。夫差年少时曾与专诸交好，而如今，夫差居然对专诸仍念念不忘。而他对陪伴他那么久的博鹿却那么无情，我真搞不懂，他到底是怎么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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