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小镇的一切

1

至今我也仍然记得那个便宜的速食食品的味道，和它在当时有些闷热的夏天充满味蕾的感觉。

而究其原因，可能只是因为这是一个青梅竹马一样的同伴对一个转学生的初次招待。如眼前这些突然立起的商业楼层一样，多多少少都会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在几年的阔别之后，它们不禁让人疑惑，原来这个小镇还可以这样改变。

注意到时，熟悉的广场一角已被种满了一排栾树。应该也已经见不到她了吧。

那时，她比我早一年从邻镇的小学转学过来，而且连原本和我同处一条街道的家也搬离了那里，我由于和她自小过于亲密的关系而变得独自一人。虽然没有体会到孤独的感觉，但还是为她的突然离去感到难过。随后我所在的那所小学将要废校的消息传来，我茫然的高兴着。并在下一个学期被父母送到了同一学校。

时隔半年再次见面是在夏季，她就这样领着我走进这个陌生小镇广场一角的小餐馆，并要了泡面，开水自取。我们将那张撕开得平整的包装袋盖在碗上面，静待面的软化。颜色华丽的包装袋上印有显赫的“斯美特”三个字。平时爸妈是不让吃泡面的，所以这等食物在当时也可称的上美味，面的热气飘过我们冒着汗水的前额，那味道也印在我的回忆中去了，微辣，稍咸，闻起来很香。以至于现在很难再吃到它会有一点惋惜。

距离或许是唯一的阻隔。她搬家之后即使只有十几分钟的车程，对我们来说却不轻易跨越。能在一起玩耍的时间也不过是周内在学校的日子，而随着从低年级到高年级，直到六年级时。我们不得不在意同学的眼光而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大方的来往。似乎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其他人则对这种解释置若罔闻。在舆论的压迫下，我们更多的与朋友一起谈笑着，打着普通的招呼与问好。那让人觉得像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一样。

直到又一个拿泡面当午餐的午后，吃完后她坚持陪我一起走到邻镇的乘车点，这时她才跟我说到搬家的原由，“因为我喜欢这里。”她这么说的时候我吃了一惊。

同时有些愤然。“我们那里有什么不好吗？我现在一个人可是无聊的要死啊。”

她沉默片刻然后说道：“骗你的，爸妈工作的原因而已。不过我倒是真的很想到这里生活。”

“为什么？”

“秘密。”她把手指放到嘴边，并勾起一个我已见惯的执着微笑，我不再追问。

“哼。”我假装生着闷气把头拗过去，车摇摇晃晃的从不平稳的公路上驶来。

接着我在车窗看到她朝我挥手道别，她站在那里分明满怀期待。我好像看到了我们一起到树林捉知了的样子。

走过这条熟悉的街道时，道路没有明显的变化，但是两侧的布景则已经趋近模糊了，对我原来所记得的那些事物而言。曾经的乘车点已被什么东西遮蔽住。

那个午后的秘密也未曾料想到的被保留到了现在。一如既往地，让人对它感到怀念。但也仅仅只是怀念。

六年级的升学期后她与她的父母好不容易在暑假回到了原来的住所，听说是租房的人已经走了，想回来整理房间。我听闻后跑到她的家中，原本干净的房间已有些尘垢，

“啊，你来啦！帮忙收拾一下吧。”她一面擦着门一面平静的朝我说到。

“你看你惯出来的孩子，都快像你一样喜欢差遣别人了。”她爸爸朝着房间里的阿姨喊到。

我接过话头，“叔叔我来帮忙了。”

他赶紧笑着，好在并未拒绝，“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那天下午我在他们家吃了午饭，她妈妈的厨艺很好，那道清炸土豆丝也像那包泡面一样让人印象深刻。

屋子重归原来的整洁后，我们倚在她房间的窗口，打扫过后未沉积的灰尘让光成为了粒子状，斜洒在我们的脸上，土色的地板上。以往这种时刻时常发生，我们或在河堤，或在街道，或在周围树林的某个地方，也能这样迎着光感受到温暖。但八月的阳光有些暖过头了。

“不热吗？”我问道。

她天真的笑了笑：“有人在一起就不热呀。”

“你都流汗了哦。”

“嗯？”她摸了摸脸侧，不由得有些脸红。

“骗你的。”片刻间，我们同时笑了起来。阳光在我们起伏的脸上微微跳动着，仿佛在那个下午印刻着什么。而我也未曾想到，这样的时刻已不再在发生过。

2

听闻栾树的花是细小的黄色，风一过会缓缓飘落仿佛下雨一般，而且会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未到花期的确有些遗憾，但我更希望看到那家小饭馆，以及闻到那里的面的香味。我站在高大的树底下，车辆在我眼前呼啸而过，树荫遮蔽了我的影子。

从小学升学以后在初中的花坛里我也曾见到这样枝叶繁茂的树，那里是体育课上学生们的乘凉处。

如预期一样，我们并未分到同一班级，那概率实在太小。所幸的是只间隔了一个班级的距离，体育课也顺理成章的被被分在了同一节课。

老师吹响震耳的哨声，当立秋前夏季的余热迫使我们流下汗水时，那两颗围墙外的大树便成了体育课全体学生的荫蔽处，我与她的目光时常碰到一起，似乎成了习惯。久而久之，那里终是成为了清凉的汗水味道的余所，以及各班级互相交流萌生出别样情感的地方。她依旧会在放学后从这个镇子的最高学府陪我走到那个乘车点，我从车窗内望着她逐渐远去。这与从前没有什么变化，放学后的黄昏把我与她的影子叠到一起，我们背着书包保持着平时的距离走过这条街道。

但那天星期五放学后下雨了，她从学校步行到家的距离根本没有拿伞的必要，然而她坚持要陪我走到乘车点，我只好把伞分给她一半。雨的潮湿空气氤氲在这个狭小空间的周围，我第一次感觉到伞内的世界如此拥挤，我没有偏倚向她那一边，而是让伞处在正中，告别时我们的肩膀几乎都被些许浸湿了。也是自那时开始，我越发不明白自从我转学过来那个下午，她第一次送我到乘车点后，我坐进车内从车窗望向她时那份距离感究竟为什么而产生。

等我发觉的时候，那已全然不是一个孩子害怕独自一人而找寻玩伴的心情。

不知怎么的，之后我们渐渐疏远了。但随之又被谣言重新聚到了一起，是在一年级的四月。

在我与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我的班级和她的班级已经传遍了我们两人一起走路一起吃饭，更甚者甚至还说有着亲昵举动的话。体育课上有机会碰面时我主动找到她，她配合着我自然的聊天与道别，这份表现出来的几乎谁都可以看到的距离感顿时让谣言消停了许多。

她笑着问我：“我们都知道的对吧？”

我点头。“感觉都快习惯了。”

“嗯嗯，小学那会儿也是这样。”

“高中会不会也这么麻烦呢。”她小声的自言自语道，

“哈哈，不会的。这种事怎么可能真的发生呢？”我拍拍她本该柔弱此刻却略微僵硬的肩膀，甚至没有丝毫疑惑。接着上课铃响起，我朝她挥手各自回到教室去，课间的十分钟在走廊上好似宝贵了许多。但又与他们那“萌动的青春”有所不同。

据我所知，第一学期过后，班级内外因这份“萌动”被彻查的学生不在少数，或被人告发，或被老师无意间看到，当这只有在这种独特时期才有的气息被老师全然否定后，让人真的以为这是不该产生的情感，应该努力遏制才是，当时的我也这么认为。我在某次向她说出了我的想法后，她只说了一句话：“与众不同呢。”前后思索无果后，我便当她是在夸我。

随着时间过去，我们的名牌发生改变，数字不断升高，直到中学的最后一场元旦晚会结束后，那紧张无比的氛围便毫无征兆的压了下来，望着黑板一角的倒数大字，我明白那种倚靠在走廊和并排走在小镇街道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但出人意料，我们的联系并未减轻。也是在三年级的最后几个月里，我真正把这个原本并不熟悉的小镇深深记下。

3

我一边走着一边拿出手机拍下照片。好找出这个不觉间已改变的镇子让人怀念的地方。因为我很快就要返回家中。

而让我对这个小镇印象深刻的原因是什么呢？那应该不过是一种很平凡的东西，我也应该早已发觉。

三年级的分班时我和她被分到了同一班级，那是我第一次和她成为同桌，但这对我们已逾7年的交情来说什么也不算上，本该如此。或许是由于失去了小学时在同一小镇上学时的好奇心，又或许是因为她搬家后邻镇间距离的阻隔，在这长时间的短距离下，我们竟一时都有些无措。借橡皮时，圆珠笔滚落到对方的课桌上时，英语对话时，那种谨慎在我与她之间在之前从未有过。我几次想要寻回那种自然和纯真的态度——如小学时那样。但它难以捉摸得让人难以置信。以至于后来竞相妥协，但也并未发生任何改变。现在想来，可能是我太过愚笨的缘故，假如因那时的经历而影响我成长为至今的我的话，那么我没有回应过任何人，连我自己也没有回应过。

毕业以后，我们最后一次身着校服被印在相框里。我帮她把旧书抱回家后又吃了一次她妈妈做的清炸土豆丝。

那天下午我与她同样站在乘车点前，夕阳把街道镀成橙黄色，我们的影子再次重叠在一起，客车驶来时她突然要我停下，我于是静静看着车在我眼前缓缓离去。那大概是第一次，我和她第一次一起同时目送着车逐渐远去。而我却因为逆光的原因连车窗也看不清，遂觉有些惶惑。

这有什么不同之处吗？在那时和成长至今的我们有什么不同之处吗？当时始终没能明白那种惶惑为何而生，并隐隐期待着她可能会带来答案，最后却是两人久久的沉默。那是个无不漫长的夏日午后。

临近夜晚，车第三次停驻后，我随平时的习惯说了句下周见，她竟然应答了。黄昏已逝的街道顿时空荡的让人费解。

我回到家后，一边默默地过着暑假一边期待着她会再次回到这里，但整个假期过去也没能见到她。我独自寻到我们小学期间曾去过的地方，却发现那些树实在太矮小而不能支撑住我的身体，河堤太空旷让人无法忍受，甚至那曾经最喜欢的天台都觉得躺在上面无聊透顶。

我愈加惶惑了。

直到高中期间由于学校不同我与她彻底疏于了联系，那个小镇我也再未涉足，但它却在我脑中越发清晰，才明白自小学以来我究竟在固持着怎样的东西。继而不再回头去寻找等待，我开始怀念与追忆。同时，仅为那种固守而牺牲掉的友谊感到惋惜。倘若那时我主动向她询问，结局是否会有所改观？

我继续拿着手机拍下这个小镇的各个足以勾起回忆的角落，最后返回广场的栾树下。这是我在高中阶段的最后一个暑假。我明白，我已将那因成长而遗失的东西远远抛在身后。同时，记得无论何时都不要回头。

“去那里看看吧。”这么说着，我走向了那个被遮蔽住而未能看到的乘车点，快要接近时，我再次拿起手机，准备按下快门键，然而我却停下了。

我通过镜头看到那里长长的座椅代替了原本的空地，看到了刚好在那里停下的通往我所来的邻镇的车，她从座椅上缓缓站起身，热风绕过她的短发再拂过我的持着手机的双手，接下来我朝那里走去，我没有跑。

随后，车在我到达前驶离，我目送着它远去。由于上午阳光的角度正好偏离，我连车窗内的事物也能看清。我在她刚刚坐下的长椅上坐下，低头沉思。倘若因为我一时的持守而丧失了成长中更为重要的东西，那么我也一定要用同样的方式把它找回。

我默默想着，并等待着下一辆车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