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走在夜晚环湖公园的人行道上。
碧波荡漾的湖水,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着,跳跃着。风一阵阵吹过来,撩拨着我的头发,吹起了我的长裙,抚摸着我的脸。
再往前走,就是湖心公园了。夜已深,公园里空无一人,一向胆小的我,此时并不害怕。因为我太熟悉这里了,熟悉这里灰白相映的凉亭,熟悉弯曲的人行道上每一个转角处的花朵,熟悉这里每一尊人工雕塑的位置,我在这条人行道上不停地走着,不愿意回去,并且想一直这样走下去。
在这样的夜里,很多难以忘记的人、难以忘记的场景,都会同这皎洁的月光一道照进我的心里。一样的湖水,一样的天空,一样的含情脉脉的少年的面孔,那个一直在我生命里多次被回忆的少年,再次浮现在我的眼前。
那年,我经常在家附近的大学校园里打羽毛球,羽毛球俱乐部里的人很多。其中有学生,也有些年长的大叔,他们在休息时,眼睛盯着场上挥舞着球拍的女生,总是不忘讨论哪个女生胸大,哪个女生腿直。
唯有一个平头的男子与他们不同,他耐心地教我们发球的姿势,如何调整步伐,接球的高度和手位,以及如何利用手臂带动整个腰部力量来打高远球。除此之外,他还提醒我们女生说,你们不是打比赛,只追求优雅地锻炼身体便是极致。
我非常赞认同他的说法,于是按照他教的方法摆着姿势,其中有一个动作不是很到位,他走过来站在我旁边摆造型给我看,然后转过头来向我强调重点,而在他转过头来的那一刹那间,我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感觉他微笑的面容非常熟悉,眉目之间的表情仿佛在哪里见过,这种感觉就像看到了久违的亲人一样,想要不自自主地去靠近。
渐渐地,我们几个同龄人已经非常熟悉了,我们经常相约在有月亮的夜晚,去那所大学校园的操场上跑步,刚开始,我还没有体力坚持跑完五圈,后来在他的带领下,慢慢地能跑完十圈。月光下,他回头等待或呼唤我的神情,总有令我说不出的感激和感恩,我非常感恩上天,让这样一个充满关爱的人来到我的身边,我为此曾在心里偷偷地笑过,连做梦都在笑。
很多个周末,我们会去环湖公园骑行,他会耐心地介绍每一种植物的名字和由来。在环湖公园的中心位置,有几只螃蟹雕塑,他趴在草地上仔细地观看了每一只,然后站起来红着脸告诉我,哪些是公的,哪些是母的,以及如何区分它们。我夸奖他像峨眉山上的猴子见多识广,他不好意思地吹牛说:“我是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懂那么一点点。”在那些有他陪伴的日子里,每天早上醒来,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都是嘴角上扬的。走在路上时,我向迎面走来的每一位陌生人,保持微笑的面孔,我想,一个幸福的女人,大概内心就是这般模样吧。
记得有一次,我们在公园的亭子里乘凉,坐在那里静看满池开放着的荷花,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内心充满喜乐,悠然地抬起头来看他,刚好迎来他投向我炙热的目光以及眉目间不经意地流露出的深情,我有些情不自禁地说:“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感觉你就像我的亲人,失散多年的亲人。”他说:“我跟你在一起,我很放松,也很享受,宝……"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嘴巴,看着他把“贝”字活生生地吞进肚子里。
大概从那天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面了,他回了北美,那个他曾经留学的国度。再后来,我们有时在微信上互相问候对方,偶尔谈谈工作上的压力,生活的无奈以及各自儿女的成长,感悟飞逝的时光……
风渐渐大起来了,月亮也升高了,我提醒自己该往回走了,因为我已经不是那个年轻的我了。
但是,有时候,特别是像这样的夜晚,我会想起曾经在校园里、在球场上相似的月夜,会常想起他的面容。这么多年以来,每当我走在类似的如水的月色里,我有多少次希望他就在我身边,我们仰望着天空,数着璀璨的星星,闻着路边各种花儿的芬芳,陪着我一起走下去,不停地走下去,让眼前的一切静止,永远没有结束,直到永恒。
而今夜的我,也算是慢慢成熟了吧,我清楚,这世间总有一些事,是争强好胜的我,永远无法说清,也永远无法解释,那是我拼尽全力,也无法实现的梦,我必须接受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
这世间,有些情谊,我们不能不谈,但也不宜深谈,它就像数学上的黄金分割点,在那个位置,是最美的,是最朦胧的,是最温柔的,也是最令人感动的。
这世间,有些事情,实在是无法解释,也无需解释,在如细水般流过的生命年华里,谁没有一些只能说给自己听的心事,谁没有一些熟悉的音容笑貌留在心里。
这世间,有些爱恋,只能止于唇齿,掩于岁月。过去的日子,不会白白地流过,把值得珍藏的,永收心底。凡事,这样,大概是最好的把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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