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泪

作者: 小夭微凉 | 来源:发表于2016-10-06 20:40 被阅读0次
    蝶恋泪

    一场牢狱是你的温柔还是我的罪孽

    狂风在呼呼地吹着,寒气直透人心,冰凉刺骨。蝶澈双臂环胸缩着身子,她在簌簌发抖,苍白的小脸宛似风中素白的荏弱花朵。腹下,隐隐作痛。

    隐隐的,有人打开牢锁的声音,她抬眸,白衣男子手摇折扇噙着一抹慵懒的笑。逆光的脸,模模糊糊。青丝懒,影无常。

    是公子墨。

    这个沉香馥郁懒懒男人,曾经以绝丽的面容和邪魅的气质风靡了师国所有的男男女女。一场贵妃醉酒的戏,一斜倚,一拈花,依依呀呀地唱: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婉转曲折,不是个嫦娥又是谁?

    可是此刻,男人撩袍恭恭敬敬地跪在蝶澈面前,嗓音徐徐似春风扶柳,却又震撼人心。母后,让您受苦了,儿臣这就接您回宫,父皇怕是等您等的久了。

    狱卒讶异地扬眉,地牢里光线昏暗,入眼的唯有男人雪白的袍衫,像初冬的雪花,很是刺眼。再看前几天被苏家大少爷亲自关进来的女人,约摸比公子墨年轻个几岁,一张不是很美的小脸上,有一只泪蝶在翱翔。

    这公子墨莫非是个疯子不成?竟然自称王子,还将一个年岁小的婢女认作母亲,说出去岂不贻笑大方?蝶澈心中亦有此感,可是瞧他认真的表情又非玩笑,而且,这是他第二次称呼她的为母后,第一次,是在南阁,苏家大少爷苏南笙抓奸那次,他亦是如此刻般对她恭恭敬敬。

    腹中又刺痛了下,接着一阵一阵如潮水般涌向四肢,蝶澈的身子瞬间抽痛起来。呜……

    许是察觉到不对,公子墨不顾礼法将她一把抱起,入手的是殷红的鲜血,惨淡至极,狱卒慌地挡住他的去路,不行,公子,咱们先前说好的,你探监可以,却不能将牢犯带走,她可是谋害苏家小少爷的凶手啊!

    公子墨一脚将狱卒踢开,冷冷道,人本公子是带定了,今日你们伤害母后的人包括苏家,本公子他日会一一还回来!

    但是,退了狱卒,还有一个人挡住了他们的路。苏南笙穿着黑色的缟衣,眸里愤怒代替了经年不散的暮霭。

    你们果然有奸情,蝶澈肚中的孩子果真是你公子墨的!


    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鸳鸯来戏水,金色鲤鱼在水面朝

    公子墨还记得那日暮霭沉沉,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全是听闻他的名声而来。千里奔波,只为他的一曲风情。

     他在台上成了醉酒的贵妃,媚眼挑起不经意间就成了月中的嫦娥,清冷的仙子坠入了凡尘,手中碧酒醺醉了玉兔。那时,烟落就坐在台下,万千人众的最前面,痴痴地凝望着绝美的公子墨。

    烟落是有特权的。这个城市,几乎所有的产业东家都是苏家,作为苏家的大少奶奶,烟落高高在上,但是,当她在公子墨沉香缭绕的房内时,却匍匐在了他的脚下。

    公子墨斜倚在软榻上,榻上的锦被以上好的丝线绣着鸳鸯戏水,他狭长的眸眯成一条缝,让烟落想起她曾经饲养过的一只火狐,它不光有着美丽的皮毛,还有一双全世界最美丽的狭长眸子,每每让烟落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墨身上的妆还未退,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勾人心魄,涂着胭脂的嘴吐出一圈又一圈烟儿,懒懒开口,苏家大少奶奶此来有何事?

    烟落霎时像一个不经世事的少女般羞煞了容颜,结结巴巴道,听说……听说公子的曲……唱的好,故特……特来拜会……

    仿佛见到了新鲜好奇的事,公子墨侧近烟落面前,艳丽的面容离她只有半寸,轻轻对着她吐出一个眼圈儿,笑的有些不怀好意。你是喜欢本公子的吧?

    烟落的脸更红了。这个男人,怎么如此大胆不经修饰,但是她似着了魔般点点头。是啊,我喜欢你……

    然后是衣物褪下的簌簌声,颤抖的肌肤贴近,喘息声彼此交融。

    古来戏子卑微,在这装潢精致的房间暗里,谁在意发生多少乱伦多少肮脏之事,只要当事人心中不在意就好。

    苏南笙与烟落成亲六年,孕有一子。当然,这个世上多的是貌合神离的夫妻,千百个的日子过去,彼此才了解爱情的滋味。苏家大少奶奶可以对一名戏子一见钟情陷入欲海,苏家大少爷亦恋上一名小小的丫鬟,情难自抑。

    还有什么不会发生的呢?

    一片雨帘将天和地连接起来,烟落离开墨的房间时,云鬓散乱,胭脂错落,红晕经久不散。粉红色的雨伞下,身着绿色褥衫的女子手中紧紧护着两帖药,对甫出来的烟落浅浅哂笑。大少奶奶,大少爷昨儿个受了风寒,蝶澈出来为少爷买药,天忽然下起雨来。想到大少奶奶没有带伞,故在此等候大少奶奶您。

    烟落冷笑,你们昨夜做了什么好事?否则好好一个人怎会生病呢?

    蝶澈小脸红润流转,没什么,大少爷昨儿个很早就睡下了。她撒谎了,昨儿个少爷说春雨低落的声音就如同她的嗓音一般美妙,故拉着她一起聆听了一夜的春雨,附庸风雅一回。

    烟落亦未戳破,她在屋檐下伸出手,接过蝶澈递过来的唯一一把雨伞。除却雨伞的遮蔽,女子左脸上那只蝶泪硬生生撞入推门而出的公子墨的眼眸。

    找到了,是她!

    心中一阵激动,思及多年来的苦苦追寻,墨似喜非喜,欲哭未哭,唯有那双的眸子,隐隐泄露他的情绪。

    举高手中白梅怒放的肚兜,墨勾唇道,幸好大少奶奶你未走远,否则墨不知该以什么借口来还您这个美丽的物事了。

    红白明显的贴身衣物在男人修长好看的手中摇摇晃晃,宛如落花飘零,烟落瞬间红了脸颊,似要燃烧起来,蝶澈亦是一般反应。不过,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女人的贴身衣物会出现在一个男人手里,此种情况不言而喻,只是,当那个男人并非女人的丈夫时,就耐人寻味了。

    清澈似水的瞳眸里明显漾过震惊,蝶澈望望慵懒的公子墨,再望了望羞涩过了头的烟落,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大少奶奶背叛了大少爷,而让大少爷绿云罩顶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一曲掠尽千层繁花的戏子。

    只是为了一个戏子,背叛了尊贵的大少爷?

    蝶澈想不通,亦不敢去想。孰是孰非,与她一个小小的丫鬟无任何干系,即使小丫鬟再过一段日子就会成了苏家大少爷的二房。

    烟落瞅着沉默不知在想什么的蝶澈半晌,而后冷语威胁。你若将今日之事说出去,这辈子你都莫要想我答应你做南笙的小妾,与南笙双宿双飞。

    咦?这么美丽的姑娘只是成为别人的妾吗,真是太委屈了。开口的是公子墨,他衣衫不整,黑发披于身前,柔软地可以随时扬起弧度。别管南笙不南笙了,你从了本公子吧,本公子定会好好待你的。

    语出惊人,在蝶澈还未反应过来时,已化身淫魔凑了上去,在她左脸的蝶泪处重重吻上一口。

    呀,她惊呼,肌肤的温度犹在,蝶澈转身跑进雨帘,连药落了一地还不知晓。纤细的身影似蝶,转眼间就消失在二人眼前。

    哈,还真是青涩的小姑娘,亲一下就惊慌失措成这个模样,真是好笑。墨扯唇淡淡抛下这一句,摇摇头,转身步入房内,于无人处,泪重重砸下,一片狼狈的斑斓。

    母后,墨终于寻到你了。

    烟落回眸,除却朱漆雕镂的门外,再无其他。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蝶恋泪

    你蝶泪生左,我刻泪在右,岂不蛱蝶双飞之美哉

    蝶澈从来都不敢面对自个儿左脸上的蝶泪,粉红色的,很碍眼,这是所有人她认识的人如此这般与她说的。

    她合该是个带来灾难的女子,不知生身父母是谁。养父母是在一株桃花树下见到她的,以他们当初的说法,以为她的左脸上是一朵花瓣,待他们知晓不是并接受时,灾难找上了他们。养父摔断腿,养母上山采药自此未回,然后,养父将其终身卖进苏家。她卖身的钱,替养母立个碑,替养父医治断腿正正好。

    苏家非一般的大户人家,光是下人就多如天上之星星,数也数不过来。当然,亦没人注意到她。她扫落叶,扫春风,扫过大把的流年。

    苏家大少爷苏南笙于二十岁时迎娶门当户对的烟落,第二年,就当了父亲,将儿子取名为苏追月。

    追月是个早熟的孩子,于一次恶作剧中认识了蝶澈,认识了她左脸上的蝶泪。从此,当苏南笙无数次自儿子口中听到蝶澈之名时,他兴起了一股认识蝶澈的念头并在很短时间内将其付诸于行动。

    在无人的深夜,蝶澈才会仰望那一轮明亮的圆月。月光凄凉,照了她一身,影影幢幢。苏南笙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一只凄凉的蝶泪。

    第一眼,他爱上了那只蝶泪,没有理由地。他希冀那只蝶泪随时随地都会出现在他眼前,所以拥有蝶泪的女子不能离开他。

    伸手,指尖带着淡淡的温度,仿佛在眷念着最珍贵之物一般,缓缓抚触摸索她的左脸颊,苏南笙情不自禁道,好美。

    自小到大,这是第一次有人称赞她呢。蝶澈屈膝,他的手指就滑过她的脸庞,留下淡淡的温暖。蝶澈见过大少爷。

    苏家大少爷是个温文俊逸的男人,她曾远远瞧过几次,他和煦的笑似三月的春风,只是他的眼中,弥漫着经年不散的雾霭。不过此刻,蝶澈发现,苏南笙的眼中没有暮霭,他的眼睛很亮,色泽明润,漾着不可磨灭的惊喜。而惊喜的来源,是她。

    苏南笙紧紧搂住她纤细的身子,低下头,视线正对的又是那只蝶泪。蝶澈,我的蝶澈,你到底是从哪儿飞来的奇迹呢?

    月色倾城。蝶澈伏在苏南笙怀中,笑容很浅,语气很淡。大少爷,您弄错了,这不是奇迹,这是恶魔,会给人带来梦魇的。

    胡说,明明是最美的蝶泪,蝶澈,忘了梦魇吧,记住,蝶泪是会给人带来幸福的东西。她带给了我幸福,你将是我的幸福。苏南笙捧着她的螓首,吻上她的左脸,吻上她的丹唇,将红色的胭脂吃尽。

    她会是别人的幸福吗?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啊!她是被忽视的,被责骂的,被诅咒的,但是苏南笙却给了她一条不一样的道路。

    她是美丽的,她也可以幸福的。

    从此,她不再是扫院的丫头,她是苏南笙一人专属的丫鬟。他要她时时刻刻都陪在身旁,竹帘雨打时,大珠小珠落玉盘。

    善画的他将颜料一一展开,五彩斑斓。蝶澈,一只蝴蝶太过寂寞了,如同失去彼此的你我,我试图赐你脸上那只蝶泪一个伴侣,此生都比翼双飞。

    苏南笙的神情柔,温柔似水,洗涤着蝶澈眉宇间的淡淡幸福。大少爷,你真不觉脸上有胎痕的蝶澈很丑?她认真询问。

    他毫不犹疑地摇头。谁说丑陋?你若不相信,我马上就请来最好的雕刻师傅,要其在我右脸上也刻上一只,如此你蝶泪生左,我刻泪在右,岂不蛱蝶双飞之美哉!

    思到兴奋处,想来可行,苏南笙放下画笔就匆匆往外。他以前怎会没想到,他完全可以要人用针在脸上刺一只与蝶澈脸上一模一样的蝶泪,再涂上适合的颜料,定是美丽无双。

    听闻此言,蝶澈完全放下心中存在已久的芥蒂,阳光灿烂豁然开朗。拉住苏南笙,她笑的很是美丽。大少爷不用了,蝶澈相信了,蝶澈以后都不会再问此种问题。针刺肉理很疼,既然颜料俱备,大少爷若真欲蛱蝶双飞,就以画代替吧。

    那蝶澈你发誓,你会永远在我的身边永不背叛于我!苏南笙折回身突然要求道。

    蝶澈柔顺地举起右手,郑重道,我蝶澈在此发誓,此生都是大少爷的人,永不背叛大少爷,否则定遭天打雷劈,下场凄凉!

    话音陡落,天降下惊雷。蝶澈抬眸,苏南笙在慢慢磨开颜料,他今日穿的一袭青色的袍子,袍角处不知何时绣上的蝴蝶,栩栩如生。漆黑的发一丝不苟地上拢,簪上一点碧玉簪。这是她今早的杰作,为其挽发,行使妻子的权利,仿佛他们二人已成夫妻。

    还在发什么呆啊,蝶澈。调好颜料,手拿画笔,苏南笙轻笑。我要开始画了,替我拿着镜子吧。

    铜镜的背面雕刻着镂空的凤凰,展翅欲飞。眼瞧着蝶泪一点一点在他右脸上开放,蝶澈不禁勾唇。南笙,我如此偷偷地喊你,因为此刻我觉得,与我一般有着蝶泪的你,与我很接近。

    此时此刻的他们,不是苏家尊贵的大少爷,亦不是苏家卑微的丫头。他们是两只蝶,比翼双飞于花心。

    你果真背叛了我们的誓言,你该死

    苏南笙自问是个安分守己的孝子,遵循父母之命与一个只知姓名的陌生女子拜堂成亲,洞房生子。他曾以为,他的一生就该这般如一条直线平平静静而过,时间于他来说不是意外。但是,蝶澈的出现是他人生的意外,直线蓦然转了弯。

    一个谦恭柔顺有着蝶泪的女子,是开在荆棘满布的崎岖路头的一朵鲜花,美丽灿烂,永不凋零。

    但是那次,在苏家红墙碧瓦的巍峨大殿内,他一巴掌打在她的蝶泪上。想不到你是如此狼心狗肺的残忍女子,我苏南笙看错了你,爱错了人。

    巴掌声清脆响,是冰雪天中的狂风暴雪。蝶澈跪在地上,背挺地直直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蝶澈不是丧尽天良之人,追月之死与蝶澈无关。

    怎会与你无关?你怀了孕,怕追月的存在威胁到你孩子将来的地位,故设计将其毒死。追月聪明世故,唯有你,他不会有防范。烟落坐在华丽的楠木凳子上,穿着绣花鞋的纤纤小脚一颤一颤,振振有词。所以,你是凶手。

    苏南笙一向温柔的俊脸上此刻风云满布,犹如远古的战神。他掐着蝶澈的下巴,沉声道,你确定你肚中胎儿果真是我而非那个戏子的?你做出如此不知羞耻之事,你果真背叛了我们的誓言,你该死!

    他想起那次,他听下人提及蝶澈去了南阁,故匆匆而去。未想,他在南阁喝下一杯香茗就昏睡了过去,等他醒来,公子墨正搂着蝶澈伏身在她胸前低低说些什么,二人长发纠结。为此,他红了双眼,冲上前试图分开他们。

    公子墨仰首,邪魅的俊脸上一抹讥诮。他将蝶澈护在身后,宛如俯视众人的神祇,轻蔑地勾唇。苏南笙,你无资格与蝶澈在一起,你糟蹋了她。本公子敬她、爱她,此生都会好好带她,让其荣华富贵金银珠宝享之不尽,用之不竭,受尽万众虔诚仰视。

    误会陡升。

    可惜你只是一个卑微的戏子,你给不起你说的,那些只有我苏家大少爷可以做到。苏南笙冷冷陈述他自以为的事实,将蝶澈从墨身后拉走。

    那时的蝶澈,衣裙散乱,双颊酡红,与人恩爱了一番的模样。她对墨屈膝,轻轻柔柔道,墨公子,你刚才定是认错人了。还有,蝶澈非是贪恋荣华之女子,蝶澈若跟了谁,就一辈子都会追随,此心永不变。真是奇怪的人,刚才他抱着她喊母后,而且泪光闪烁,她弄不懂他之所思所想。

    墨浅浅笑,纯金阳光在他漆黑的发上晕散开来。蝶澈,你果真不认识我不认识迟暮了。他怎会认错人呢?有着蝶泪的女子,他与他的父皇痴痴等了二十多年,却从未想过,他们等到的有可能是一场虚无,一场烟散成花。

    柔荑被苏南笙握得很紧,握得很痛,但是瞧着墨苦笑无奈的脸,她的心中有丝丝刺痛漫延,没来由地。对不起,墨公子,我们之前从未相见,蝶澈真的不认识你。

    苏南笙心中气急,一个大力将蝶澈拉出房外,毫无怜香惜玉。你有所眷念了,眷念他绝世的容颜,蝶澈?

    蝶澈轻摇螓首,长发在风中飘扬。蝶澈心中只有大少爷您,何来对他人的眷念之说?大少爷您误会了!

    果是误会了么?蝶澈,瞧你刚才心痛之表情可非如此。说,你刚才与他搂在一起,先前发生了何事?你为何会衣衫不整,你是否爬上了他的床?苏南笙喝问,一连串在心中郁积许久。她是他倾心呵护的女子,但她却辜负了他的痴心。

    小脸霎时苍白若雪,蝶澈疑惑地低问,刚刚发生之事大少爷您不记得了?

    眸内的雾霭变得深浓,苏南笙严肃着脸。你认为我该记得什么吗?

    蝶澈沉默,她怎好说出,适才他在南阁喝了一杯烈药融合着迷药的香茗,凑巧她赶到。未想他全忘了所做之事,却看到不该看的。公子墨犹如一个孩童伏在她的怀中,频频喊她母后,真情殷切,抑下满腔伤痛。

    世事从未有如此凑巧的吧!两个月后,大夫诊断出蝶澈有了身孕,一片风声鹤唳,苏南笙深信那是蝶澈与公子墨的杂种。

    又过了几天,苏家小公子苏追月在房中猝死,七窍流血,其状凄惨。那时,蝶澈正在追月屋外,手中端盘上参茶袅袅升烟。

    千夫所指,万夫谩骂,言辞凿凿。苏南笙深信她包藏祸心,剥夺了她伸冤的机会,亲自将她送进官府大牢,三日后问斩。

    往日浓情蜜意,俱成清风。他要她死,包括她腹中之孩子,那时她背叛他的存证。

    是否烈药化不成鸳鸯枕,就合该是一场错过?

    烟落在未见到公子墨时就听闻他的传说。传说他魅惑妖美,传说他性之恶劣,传说他一曲掠尽千层树木的繁华,开口挑破古音的寂寥。传说,无数的传说,组成那个合该是天上之人的男子。

    传说,他自幼儿起就是戏子,一站一站地漂泊于师国各个角落,从不在哪一站停留。与墨一场缠绵后,她每日都在忧心今日是否是墨离开之期,或者明日,抑或明日的明日?

    墨打破传闻,破天荒地在这个城市待了差不多一个月。三十多个日夜,却再没与烟落有任何亲近。

    烟落走他的房间依旧走的勤,她化精致的半面妆,唇上的胭脂绯红如霞。日日与墨懒懒地在房内吸食沉香,玉烟袅袅似升仙。

    似云淡风轻的,墨与她打探蝶澈的消息。蝶澈如何在苏府当丫鬟。蝶澈如何与苏南笙相恋。蝶澈为何愿意成为苏南笙的小妾。蝶澈。蝶澈……在她耳盼成为梦魇。

    他是喜欢蝶澈的吗?瞧他无动于衷样又似乎不可能。但是,若不喜欢,为何会在意蝶澈所有的琐事?

    烟落问,墨思忖了好久。我将蝶澈,记在心中,好多年好多年。

    那表情,彷如蝶澈是他心中最珍爱之人。烟落嫉妒在心,没辙,只好破釜沉舟,在公子墨的杯中放下烈药,期待另一场天荒地老的沉沦。

    未想到,那日墨会以苏家大少爷夫妇的名声不保邀来蝶澈。蝶澈在途中被事所绊来的晚了,寻来的苏南笙早了一步。

    喝下烈药后,他痛苦异常,墨打算将其扔在妓院里一了百了的。但是,蝶澈如约而来,甘愿成了苏南笙的解药。只是烈药之中还惨和了迷药,苏南笙醒来将一切忘尽,归罪蝶澈的背叛。

    蝶澈出房为嘴唇干裂的苏南笙寻水,墨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嘴角似勾未勾,阗黑如墨的双眸之中漾满蝶澈不懂的孺慕,泪花闪烁。

    蝶澈不解上前,却被墨一把抱住,声声喊她母后,她一惊,未及推开,而苏南笙正好撞见这一幕。

    所有的一切发生之时,烟落躲在屋外目睹了一切,但她任苏南笙误会,如此蝶澈日子不好过,如此蝶澈真真实实成了苏南笙的女人,墨就不会再迷恋在意她了吧。

    走进南阁墨的房里,烟落裙角翩跹似蝶。墨低垂着头,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烟落分明感受到他的伤心。他,好似在哭泣,哭的犹如孩童。

    墨。她心疼地将其搂入怀中。墨,莫要这样,我会在这儿陪着你。

    伏在她的胸口,墨的嗓音模糊不清。下次……这种事……后悔不已……

    该是威胁她吧,他明白烈药乃是她所为。烟落的酥手一下一下抚过墨披散在背后的柔软的长发,在他耳畔轻轻低语。是否烈药化不成鸳鸯枕,就合该是一场错过?墨,烟落心中有你,不想你成为别人的。

    墨闻言又哭又笑,将烟落推到在床榻上,低头吻去了她唇上的胭脂。

    烟落如愿所偿,凑巧,追月遇害之消息传来。无论凶手是谁,她都会将那个人变为蝶澈。在公堂上,她哀哀哭泣,揪人心肠,一字一句不利蝶澈的证言,仿佛她在现场看见追月遇害之过程一般。感慨她与追月母子情深,县太爷不问因果相信了她,判蝶澈死刑。

    明日,蝶澈就会身首异处,再无气息,但是谁也没想到,公子墨敢正大光明将蝶澈带走。

    一个左脸上开着蝶泪的女子,是我与父皇此生活着的意义

    公子墨抱着蝶澈与苏南笙冷冷相对,蝶澈的身体一直都在流着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墨雪白不染尘埃的衣袍上,滴落在灰尘满布的牢狱地板上。

    苏南笙,你告诉本公子你是否真要蝶澈死?你若不欲,就让开吧。所有的一切在救得蝶澈后我都会告诉你的,告诉你我虽敬爱蝶澈,但此生都不会亵渎于她。那是一个关于因果的故事,关于等待与追寻的凄美故事。

    墨脸上的表情太过悲伤,苏南笙敛下愤怒,小心地自他怀中接过昏睡过去的蝶澈。走吧,我希冀诚如你所说,你的故事能够打动我!

    走出牢房,天空悠悠下着雪,天地苍茫。身后,县太爷带着一群官差追来,墨自怀中掏出一块金光闪闪的令牌,上面赫然有如朕亲临四个大字。本王是师国唯一的皇子墨,蝶澈本王带走了,请县令将全城最好的大夫请来,本王定会重重有赏。

    苏南笙新下一凛,墨他真是皇子啊!

    牢房幽暗,蝶澈寒气入体,腹中胎儿不保。墨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忧伤,他怔怔望着窗外飘扬的白雪,淡淡开口道。苏南笙,你是否懂一个人的感情有多深呢?是否深到连黄泉都不及!我的父皇迟暮,他是师国高高在上的王,他此生只爱过一个女人,就是我的母后蝶泪,一个左脸上开着蝶泪的女子。

    母后温婉似水,为了母后,父皇不顾众臣抗议废掉后宫七十二妃,独宠于我的母后。他们夫妇二人鹣鲽情深,两人相处时是一个连我都走不进去的世界,即使我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幼时的我常常期盼,若干年后我也要如父皇一般呵宠于一个女人,她会是我此生唯一的伴侣!我会如父皇般为她废掉后宫,专宠于她,不过这只是我心中的想法罢了,那都是后来的事,可是,我和父皇却在同一天失去了未来。

    原来,独宠于一个人也会错,也会带来悲伤。被父皇遣散的女人之中有一个叫做如妃的女人,她是如此深切地爱着我的父皇迟暮,故被废后她对我的母后暗恨于心,于一个无人在意的深夜,在我母后的身体里下了蛊毒。

    你不知道蛊毒发作时是多么地痛苦,我从不知道一个人能够呕出那么多的血,多到有如我和父皇的悲伤。母后渐渐消瘦,渐渐虚弱,渐渐离开我们。等父皇抓到如妃意图杀之替母后解蛊时,母后却已先一步在我们面前永久地阖上了眼。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与现在一般的冬天,雪下的好大好大,到处都是白雪皑皑。母后走了,同时也带走了父皇的一颗火热的心,父皇抱着母后的尸体在雪地中跪了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他的满头青丝,也在那七天之中一点一点变白,直到后来变成与雪一般的颜色。为了母后的死,父皇少年白发,瞬间苍老。

    那时我还是个六岁的孩子,我与父亲一般跪在母后的尸体旁,亲眼看到父皇的衰老。原来人世间那种叫做爱情的情真的会如此深,会如此痛。

    七天过后,文武百官要替母亲举行国葬,父皇不肯,他抱着母后的尸体,谁要过去就杀了谁,包括我。父皇和母后之间的深爱,连死亡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父皇不认命,他忽然间想起在师国皇宫中自古留传下来的秘术,说是一个人甘愿将自己的阳寿分一半给另一个人,那么那死去的人就会带着别人的期盼复活。那只是传说,但父皇深信不疑,他四处请来方士作法,终于一个叫做彻晓的祀风师允了父皇言辞凄切的请求。

    彻晓是如莲一般寂寞的男子,他算出父皇还有七十多年的阳寿,于是分一半给我的母后。三十五年,从此以后母后会如父皇同生共死,共赴黄泉,我一直都是如此以为的。

    可是,彻晓还是打破了我与父皇的期盼。他作法,母后的尸体在我和父皇面前化为一片一片雪花消散在风中,彻晓告诉父皇,母后已经复活了,但是,他也不知在哪儿,定是在这朗朗师国大陆的各个角落,成了一个新生的婴儿。

    命运果真是残忍的啊,以后相伴的三十五年岁月,却不一定能够再见到母后。即使找到了,还要十数年等她长大,等她识情爱,等她再度爱上父皇。可是,只要知晓母后未离开我们,父皇甘之如饴,即使现在的他看上去已是一个脸有沟壑的老头。

    很难想象是吧,父皇前一天还是二十多岁的俊朗男子,后一天却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该是滑稽的,但是我在一旁拉着父皇的手哭的淅沥哗啦。那是我幼年最后一次哭泣,我从小就长得特别美丽,演唱贵妃醉酒无人能出其右,所以我成了戏子,成了公子墨,在师国到处漂泊,从不多做停留,因为我要替父皇寻找我的母后。

    一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二十年过去了。

    也有累的时候,绝望了,怕此生都找不到母后,可是思及年迈的父皇还在宫中抱着母后的旧物痴痴等待,我就不能放弃。我知晓,一个左脸上开着蝶泪的女子,是我与父皇此生活着的意义。直到那日南阁前,阔别二十余年,我再度见到了那只蝶泪,见到了母后。

    那个时候,在转身时,他放声大哭。二十余年的漂泊与等待,终于开花结果。终于,不再有身陷绝境的感觉。

    窗外雪花旋落,苏南笙望去,那个邪魅的男人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所以苏南笙,你知晓了蝶澈对我的意义,自然明白我此生可以与任何一个女人在一起,除却蝶澈。她肚中刚刚流掉的孩子是你的,那日你来找我,凑巧喝了烟落下了烈药的香茗,蝶澈为了救你,在你不知不觉中与你发生了关系。

    有什么拧紧了心,好痛。苏南笙回眸,却见榻上蝶澈不知何时已起身坐在那儿,一片茫然的样子,左脸上那只泪蝶,开的愈发灿烂。

    这是哪儿?迟暮呢?墨儿呢?蝶澈喃喃低问,声若蚊蚋,苏南笙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上前拥紧蝶澈,却被她慌张得推开。仰着一张苍白的小脸,她簌簌问道,你是谁?刚才为何轻薄哀家?

    苏南笙完全呆愣住了。

    如果将过去遗忘也会是一场幸福吧

    又一年的大雪,苏南笙负手站在蝶澈曾经居住过的房间前,伸手接过一片雪花。六瓣的雪花晶莹剔透,在他温暖的掌心缓缓融化。

    忘却他,蝶澈现在该是幸福了吧。师国皇宫中没有了期盼,因为真爱已经回归。如何的激动不已如何的感动异常都与他苏南笙无关,从此以后,寂寞的,唯有他一个人。

    爹,有人找你。小女孩蹦蹦跳跳,踩着雪地来到他面前。他一把抱起女孩,轻吻女孩的额头。是谁找爹啊,小蝶?

    小蝶是烟落在墨带着蝶澈走后生下的,不是他的亲生孩子,但是瞅见她眉宇间与蝶澈的相似,他待她若亲儿,取名小蝶,是为了追念一个左脸上开着蝶泪的温柔女子。

    步出屋外,那只蝶泪又在眼前开放。女子手掺着一位华发佝偻的男人,定是师国上任的迟暮国王把。蝶澈递给他一封信,笑容灿烂。我与迟暮远游,顺便替墨送信来的,苏公子。

    苏公子,只是苏公子,不是大少爷,亦不是南笙。

    送完信,二人依偎着离开。虽然只有十年的岁月可活,但若相爱之人同生共死,亦不枉此生了。耳边忽然间想起墨在离别前说的那句话,如果将过去遗忘也会是一种幸福吧。蝶澈忘了苏南笙,她记得迟暮,所以她是幸福的。

    小蝶拉拉他的胡须,甜甜地问。爹,那位阿姨是谁啊?与小蝶好像。

    她是小蝶的祖母,小蝶自然像她。苏南笙展开信,是师国新一任帝王龙飞凤舞的字迹。

    其实追月是我毒死的呢,若非如此,母后怎会将你遗忘回归父皇!父皇他此生够苦了,而且等待的时间也够了,他合该与母后团圆的,所以苏南笙,欠你一句道歉,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沧海桑田,真爱已远离。

    那个左脸开着蝶泪的女子,在此后与他渐行渐远,与他成为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她的生命中消失了他的印记,但是他的生命中她却是一个刻痕,烙得很深很深。

    凝望风雪中渐渐消失的人影,苏南笙蓄在眼中长久的泪终于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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