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冰箱门打开了。冰箱第二层——保鲜层。一只大手伸进去，熟练地掏出一袋中药。
一个小铁盆，把中药放进去，倒开水烫药。在初秋略显寒冷的空气里，开水的温度氤氲成一幅奇怪的图画，那是一团白色的迷雾。
爸爸开始发起唠叨来。自从拿到数学73分月考试卷的那一刻起，女儿就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冰箱就像是一个藏满唠叨的抽屉，现在爸爸啪的一声把这只抽屉打开了。唠叨们像是被揭开封印的妖怪，一股脑从抽屉里涌出来。
“108个唠叨！”女儿想起刚刚看过的《水浒传》的开头，嘴角微微漾起一丝笑意。
女儿的态度惹恼了爸爸。爸爸的声音明显提高了八度。“你这是什么态度？是不是考了73分，你骄傲？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学校的排名多少？613名！你们学校这一级一共才800多个孩子！”
女儿的心像是掉进了冰箱的冷藏空间，冰凉冰凉的。“我也想考100分，我也想考进前100名。可是……我尽力了。”女儿的眼睛变得又大又空洞。大大的眼睛像100分后面的两个“0”。可爸爸在她的脸上只看到了“73”……
73、73、73……从今以后，7和3都将是我的不幸数字。女儿又开始走神了。
不知从何时起，爸爸开始诉说起自己的委屈。在单位如何辛苦，领导怎么严厉，同事怎么难以相处，工作怎么干也干不完……
工作和我的作业一样多。不，还是我的作业多一些。等会儿挨了批评，我还得继续完成作业。女儿沿着爸爸的话头往下想。
爸爸突然收住嘴，不说了。这往往是最可怕的时刻。女儿意识到，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到来。这是基于无数次与爸爸斗争积攒的经验。女儿忐忑地等待着。爸爸站起来了。爸爸走过来了。他不会打我吧？
爸爸拿起一把剪刀。他把中药从装着开水的铁碗里捞出来。水大概还有点烫，他甩了甩手指，还把手指放到嘴边吹了一下。然后，他用剪刀剪开了中药袋子。
哦！原来是喝药，不是打我。女儿的心放了下来。突然，她发现爸爸的个子好像比以前矮了些，可能是因为驼背的原因吧！应该送爸爸去上几节体型课。人驼背了，很难矫正。就像数学计算马虎，很难纠正。就像人老了，很难再少年。
爸爸是年前受伤的。在一次出差途中，他出了车祸，差点死掉。女儿差点成了孤儿。好在还算幸运，爸爸只撞掉八颗牙齿，上颌骨也断了，但是他没有死。在医院躺了七天，在家里吃了五个月流食，现在他已经可以上班了。
如果爸爸在那场车祸中丧生，女儿也许就不用这么煎熬地读书了。不会再有人唠叨她，不会再有人给她灌“鸡汤”喝。也没有被冰箱冷藏的心，以及情绪。
那么，女儿会比现在快乐吗？
爸爸伤愈后免疫力下降，身上起了划痕性荨麻疹，每晚痒得睡不着，用手一抓，皮肤就会呈现西瓜皮似的状态。唯独不同的是，西瓜皮的花纹是凸起来的。这也是爸爸喝中药的原因。
女儿扭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爸爸后脖颈的部位。那里又有一块皮肤凸起来了。红了一大片。
爸爸开始喝药。喝到一半，他把碗放下，继续唠叨。“大夫不让我熬夜，可是每天我不陪着你做作业，你会自己认真完成吗？瞧瞧，你又在看啥？你能不能认真一点？做事儿要专心！”
女儿吓得赶紧回过头，并用笔开始在本子上胡画起来。这时，她听到爸爸放下药碗，说:“好苦啊！”她听不出来，爸爸说的苦，到底是药，还是人生？
女儿哭了。她本来没想哭的，可眼泪突然不由自主就流下来了。
世界安静了。那是一段令人心慌的安静。
女儿再次回头时，爸爸正站在她身后。爸爸抱住她，把脸贴在她的耳朵上。
“宝贝，爸爸不是想逼着你学习。爸爸只是不想让你受爸爸曾经受过的苦。”
三天后。
啪”的一声，冰箱门打开了。冰箱第二层——保鲜层。一只大手伸进去，熟练地掏出……一张纸片。
那是一张85分的试卷。试卷右上角用自动铅笔写着一段话:爸爸，也许我还没有成为您期待的那个完美的孩子，但是我已经比昨天的自己，变得更接近您的要求。祝您早日康复！爱您的女儿。
拿出铁碗。倒开水。烫药。喝药。
爸爸喝着喝着，笑了。今天的药，似乎没那么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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