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6月10日,73岁高龄的陈寅恪已经双目失明,在入浴时不慎落入浴缸,右腿股骨跌断,次日进入中山医院第二附院医治,三日昏迷未醒,因考虑到其年事已高,难以忍耐手术之痛,只得保守治疗,但效果甚微。
1963年元月21日,为了春节团圆,陈寅恪被抬回家中。
此时已彻底丧失行动能力的陈寅恪,整日躺在床上,或在一张木椅上静坐,于凄风冷雨之中,作诗一首:
灯节寒风欲雨天,凌波憔悴尚馀妍。
山河来去移春栏,身世存亡下濑船。
自信此生无几日,未知今夕是何年。
罗浮梦破东坡老,那有梅花作上元。
在诗中,陈寅恪已经预见了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情形。
同时,他也加快了大作《柳如是别传》的创作,于1965年完成了这部长达八十余万字的巨著,为中国历史传记文学立下丰碑。
文革爆发后,在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的声浪中,陈寅恪由原来的反动学术权威升格为牛鬼蛇神,大毒草。
助手黄萱被赶走,护士被移除,工资停发,个人存款被冻结,他的大女儿陈流求,被从四川发配到西昌一个干校劳动改造,二女儿小彭,三女儿美延均被发配到广东英德茶厂干校劳动改造,家中只剩下年老体弱的二老,再因工资停发,生活困难,当时的陈寅恪因疾病加重,已经只能进流食,再三向当权者请求动用自己的存款,每日购买四支牛奶,“以维持生命,不胜感激之至”。
1969年年初,陈寅恪一家被造反派扫地出门,从校园内所居住的二层小楼迁居至中大校园西南区五十号一所四面透风、摇摇欲坠的平房。此时,陈寅恪已不能说话,眼角不断有泪流出,所见者无不凄然,在悲凉无助中,夫妻相对而泣。
1969年5月5日下午,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陈寅恪,被迫向当权者作口头交代,陈寅恪曾有“我现在譬如在死囚牢中”的话语,最终泪尽泣血,口不能言方休。
同年10月7日凌晨5时三分,陈寅恪溘然长逝,11月21日,夫人撒手人寰,追随而去。
据中山大学梁宗岱夫人甘少苏回忆在《宗岱与我》一书中回忆,“那时候,挨整的人及其家属都特别害怕高音喇叭,一听到高音喇叭声,就颤颤兢兢,因为红卫兵经常用高音喇叭通知开会,点人出去批斗游行,而出去一次也就是小死一场,历史系一级教师陈寅恪双目早已失明,对声音尤其敏感,加上他胆子小,一听见高音喇叭里喊他的名字,就浑身发抖,尿湿裤子,就这样,终于给吓死了。”
三百年乃得一见的一代史学大师就此远去。
他们惩罚了他,他们已经或正在被后来的时代惩罚。
我们留在这个没有大师的荒芜世界,这本身,就是一种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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