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求子
金阳有陈家,封襄西王,掌军二十万,辖郡县二十有八,权可滔天,富可敌国。然世事无完满,陈家代代子嗣单薄,三代单传,至此陈家第八代世子,陈铭赫,三十有二,内有正室一人,偏房二人,妾五六,然子嗣——无。
六月十六,陈母襄夫人陈杨氏午觉小憩,不觉沉睡而梦,梦中金光大盛,忽见一观音菩萨端坐莲台,陈杨氏大拜了三拜,菩萨面露慈笑,拂手轻撒甘霖,忽而,金阳城南花开遍地,转瞬,硕果累累,满眼望去,无不石榴与葡萄,陈杨氏大喜,伸手接去,一时果熟蒂落,应接不暇。
晚间饭毕,陈杨氏将此梦说与诸儿媳,诸儿媳大喜,小妾陈柳氏情不能自已,一时激动忘形,当即跪地而拜。诸女见状亦跪地而拜。陈杨氏见状亦跪地而拜。
“既有菩萨明喻,何不明日择个吉时到送子庙诚心礼拜?”偏房陈林氏理了理发钗道。
“妾听说城北有个净往寺很是灵验,要不明日去拜拜?”小妾陈王氏柔柔道。
“若是灵验,你怎的还未有喜,据我所知你去过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吧。”偏房陈李氏打趣道。
陈王氏小脸一红,正待开口,那平日里不常言语的陈朱氏开口道:“母亲既说梦中是金阳城南花开遍地、硕果累累,想必这送子娘娘也应是在南边才对。”
“在理在理。”陈李氏点头附和道。
“在理是在理,只是这城南哪里有送子娘娘庙?”一直未有言语的正房终于开口。
“城南确未听闻有寺庙,不过,既是菩萨明喻,我们明日就一路向南。”陈母沉声道。
“那得走多远?可知何时是头?”妾陈江氏怨道。
“瞧你这诚意,送子娘娘哪里还会关照你!”陈母喝道,陈江氏立马噤声。
“静怡,此事你速速安排下去,明日务必吉时出发,吉时礼拜。”陈母对正房邱静怡郑重道。
“静怡省得。”
议毕,众人方整钗理裳而起。
夜凉如洗,各夫人均已回房安置,只守夜院护偶尔窸窣交谈。
真可谓,鱼游浅水戏荷莲,猫扑深丛弄鼠鼹。此中院落寂无声,只此灯照穿花线。
……
“王爷和世子回来了!”
“王爷和世子回来了!”
“王爷和世子回来了!”
门童急而奔走相告,随护持灯鱼贯而入,一时间众院仿佛万物复苏,人声嘈杂。
“王爷回来了?”
“世子回来了!”
“世子回来了?”
刹那间东庭西院或亮灯而坐,或开门而望,无不庭前院后彳亍难眠。
“去了西院西厢房柳夫人房!”东院西厢房一丫鬟行色匆匆。
“可瞧仔细了?”女子放下手中茶盏道。
“仔细。”丫鬟拂汗点头。
“晓得了,你下去休息吧。”
一声叹息,“出行半月,还是柳萱儿最惹人思念。”
……
“世子出去后去了柳夫人院里。”晨香手中轻柔,对着镜中女子沉声道。
“柳萱儿?”女子轻拂鬓角,“还以为会是王灵玥。”
“她两人的确都有些妩媚手段。”
“不过是年轻貌美些,男人谁不喜新厌旧?”女子手不自觉取了青黛描了起来。
“谁能比过夫人您,不过是些难登大雅之堂之辈。”
“那是自然,”女子眼角微挑,顿了一顿,才又起唇,“明日吉时可已查明?”
“已安排妥当。”
“嗯,再过一刻就打发丫鬟小厮去罢。”
……
西院西厢房中暖,烛火微醺二人转。郎情妾意语不尽,唯有丝被解心肠。
“你们夫人可已就寝?”丫鬟晓春望了望灯火明灭的西厢房。
“已经服侍世子就寝了,有什么吩咐说与我听罢。”丫鬟绿菲不悦道,谁不知你又是来给正房跑腿子的。
“瞧你这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位尊于我,比得上晨香姑姑呢。”
“哪里敢和晨香姑姑比呢,绿菲实话实说罢,世子已就寝,你就莫要叨扰了。要是扰了二位主子清梦,可别怪我未曾提醒过你。”
“你!”晓春语塞,只得不顾体面大声道:“柳夫人,遵襄夫人旨意,明日卯时初刻……”
“你!不得喧哗!”绿菲一急,当下伸手捂住晓春。
“外面何事喧哗?”陈铭赫十分不悦。
“是襄夫人吩咐各夫人明日去送子娘娘庙礼拜,奴来通告明日出发吉时是卯时初刻,望各夫人莫要贪睡。扰了世子安寝,奴知罪。”得了旨意晓春只得一溜嘴说完,谁不知这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可正房怡夫人的旨意自己又哪敢违抗。
“无妨,你也辛苦了,回去歇了吧。”男子翻身侧卧道。
“世子……”柳夫人两眼汪汪,真真是无辜惹人怜。
“明日不是还要早起吗?早些休息吧。”语罢平躺道,“我也累了。”
六月十七,今日入得早市的人皆大开了眼界,时常听说平民百姓、王公贵族不可相提并论,今日可算是领会到了。
前年元帝静妃省亲,仪仗十里,金阳城全城灯火通明,家家户户无不张灯结彩,百姓皆驻足而叹。今日如此,又是为的哪般?
“又是皇妃省亲吧?”路边不知何人道。
“哪是妃子,听说是王府众夫人们出外游玩!”一卖菜老妪道。
“那王府夫人可真多呀!瞧这轿子一时三刻也没法走到尽头。”
“那可不!王爷平定西北战功赫赫,多享些艳福也是应当的。”一早市面摊儿小厮道。
“这你就错了,此番轿辇中仅有那为首的是王爷的夫人。”一吃面文士淡然道。
“那这后面这些?”小厮疑惑。
“后面这些是世子的夫人和丫鬟小厮们,夫人们此番前去也不是为着游玩。”
“那是为何?”
“求子是也。”
不可谓不壮观,平民百姓平日里哪见得这千米仪仗,百米随军的阵仗?田间地里,农夫农妇无不驻足叹观,窃以为是皇帝微服私访。
仪仗出了城南,行过十里,绕过浅江湖,又行进五里。
“夫人。”一小厮于辇外轻扣。
“如何?”一衣着明丽,面容含威的女子掀帘而出。
“白书姑姑,已打听过了,方圆三十里无庙宇。”
“知道了,先往前走罢。”
“夫人,”女子回辇落座,“此间前去不知还有多远,奴听得各位夫人已体不能胜,不如……”女子边说边看襄夫人脸色,后者手捻葫芦,闭目养神。
“那就停轿休息罢,休整一刻再行出发。”
“唯。”
……
“哎哟哟!早就应休息了嘛!我的腰……哎你当心着点!”江夫人一路念叨,总算是得了休息的旨意了。
“夫人躺平一些,绿萼好生为您捏捏。”
“哎哟……早知道今日会顶辛苦,不知道前面还得多远,这有没有菩萨还没个影呢。”
“既是襄夫人梦中所示,想来应该不会有错。”
“哪晓得这些有没有用,我只管不要累着了,你瞧,你瞧,我这绿锦袍子都颠褶了,这还是去年我生辰世子特地从江淮带回来的贡品呢。”
“夫人莫急,回去绿萼用水炉烫它一烫就好了。”女子用手轻拂道。
“你可仔细了,莫要烫坏了。”
“绿萼晓得。”
……
“《金阳志》也未曾提及城南有道观庙宇,不知今日能否寻得?”朱夫人掀帘远眺。
“就是不能也算出来走走,瞧这湖光山色可比王府美多了,可真羡慕那田间农人,日日行走山水间。”
“但你瞧那田间妇人过得可比你好?日日为生计发愁,哪还会有心思欣赏湖光山色?”
“巧七懂得,但‘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
“知你心灵嘴巧,作为小女子应知世间事无十全十美,得此必失彼,得彼必失此。农妇坐拥山色如画,兴许在她眼里不过庄稼和田地,我等坐拥富贵荣华,兴许在我们眼里不过玉石和器具,不得真知便不得珍惜,即便是拥有也错过了。”
“巧七晓得啦,谁能比过夫人嘴巧。”巧七努努舌头道。
巳时正,仪仗重又启程。
又行五里,众夫人虽糕点蜜饯不断,但时过午时,皆饥肠辘辘。
眼见前头有一路边小馆,白书遂道:“午时已过,夫人还是停下先行用膳吧,白书到前头再去打听打听。”
“去罢。”恐怕是白日梦一场了,陈杨氏心中叹息,手也顿住。
“停轿!备膳食!”
“终于停下了!”
“终于可以用膳了!”
“真真太辛苦了!”
……
“这位小哥!”
“诶!姑奶奶吃面还是喝酒啊?”
“不吃东西,想向你打听个事。”
“得,您说。”
“你可知这四周哪里有寺庙?”
“寺庙……”饭馆小哥皱眉思索,“这儿方圆十里没有寺庙。”
“那送子娘娘像可曾有?”
“送子娘娘像也未曾见得,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儿再往前二里,有个驮儿山,山不高,但形似老母驮儿,故乡亲们称其送子娘娘,再过两日六月十九,菩萨生辰,驮儿山下也会如寺庙香火旺盛,不少夫妇来此拜山求子,不知这个当不当算?”
“当算!当算!可真感谢小哥!”白书心里激动,忙摸出一袋银两塞与小哥,“这山可灵验?”
“灵验!灵验!”小哥喜笑颜开。
……
“夫人夫人!”白书激动,三步并作两步而来。
“还不知规矩?仔细送你去和小丫头们一同教训教训。”
“夫人我打听到了!”白书哪管夫人的话,只顾快快将这个喜讯告知。
“可是有送子娘娘庙?”夫人见白书面露喜色,立马便道。
“不是!哦是!”
“是也是不是?”看着白书说话颠三倒四,陈杨氏紧张不已,沉声道,“你慢慢说,慢慢说。”
“是这前面有座驮儿山,形似老母驮儿,当地人奉为送子娘娘,据说很是灵验!”
“当真有!当真有啊!菩萨显灵!菩萨显灵!”陈杨氏当即祷告,“哦弥陀佛,快!快!移驾启程!”
“唯。”
……
“静怡,几时是吉时?”襄夫人抬头看山,日照甚烈。
“回母亲,申时乃最近的吉时,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好,大家就地休息,切记,任何人不得生火,不得进食。”
“唯。”
于是,烈日当头,当地农人躲树荫下纷纷议论:襄西王夫人虔心礼佛,诚心礼拜,为求子嗣,炎炎烈日携府中众女眷不喝水,不进食,其心可表,足可感天动地。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