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

天空总是阴沉沉的，很久不出太阳，也没有下过雨。就像是一位怀揣着心事的少女，像极了拐角处那栋就楼上的女孩。

女孩总是喜欢坐在阳台上，呆呆地坐着，一动也不动。她不爱笑，整张脸上时常没有任何表情。不过当她看见楼下嘻嘻哈哈的小朋友们的时候，脸上才一会流露出一种羡慕又鄙夷的表情。

“甜甜，吃饭啦！”她的母亲围着围裙，左手端着一碟青菜，右手正往围裙上擦拭，探过头去阳台上，轻声呼唤着小女孩。她撇过头去，散落的头发披在肩膀上，浓密的黑。“嗯。”她从嗓子里面低沉发出声音，眼眸低垂下来，双手转过轮椅，换了一个方向，进了房间。

房间很小，仅仅能够放下一张沙发和电视桌，还有一张茶桌，它们在茶桌上面吃饭。除了客厅，还有一个主卧还有一个次卧，主卧还配有阳台，她们将湿衣服挂在那里。

墙壁上挂着胰脏黑白照片，很年轻的男性，甜甜时常在心里呼唤着他，那是她的父亲。

“甜甜，多吃点肉，来，试试这块。”妈妈往她的碗里面夹着零星的几块肉，往自己的碗里夹了一大簇的青菜。

“妈妈。”“怎么啦？”甜甜停下筷子，望着妈妈头发上的几根白发。“没事。”女孩勉强地挤出笑容，眨巴着眼睛。“没事就好，你慢慢吃哦，待会晚上妈妈迟一点回家，我先给你洗个澡吧，要不然等我回来的时候又太晚了。”“嗯，妈妈，我试试自己能不能洗，你先走吧，别又迟到了，洗不了的话，我就不洗了，反正现在是大冬天，一天两天的，没有关系。”

“那行吧，我吃完了，甜甜自己慢慢吃，妈妈先走了。”

“嗯，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女人将自己的碗放进厨房的水池里面去，洗了手，拿门上的抹布擦了擦，在大门旁的衣架子上面抓了件暗红的大衣，“甜甜在家自己注意安全。”女人从门里伸进一个头，“甜甜待会早点睡。”“嗯！”甜甜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才放心离开。

女孩刚刚亮起的眼眸又往下垂，心不在焉地吃着饭，眼睛却不停地往墙上的照片看去。看完之后，又低着头，扒拉两口饭在嘴里，嚼很久也不往下咽。

收拾好桌上的碗筷后，她从墙角拿出一根拐杖，双手用力将自己撑起来，整个人就挂在两只拐杖上面去，她试图让她的腿站起来，可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她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拐杖打在茶桌上面发出很重的声响。她用手将自己撑起来，却发现这是徒劳。她像小时候一样，用手在地上爬着，一条裤脚干瘪趴在地上，蹭着地板。她爬到茶桌边，两只手撑住茶桌，跪在了地上，喘着粗气。

她整个人都趴在了茶桌上，将身子和手伸长，够了好一会，终于将拐杖拿到手里，她试图挺直身子，两手撑着拐杖，就在将要成功地站起来时，她一个不小心又倒了下去，长长的头发散落在地上，不堪一击。

她尝试了一次又一次，总是在一个不小心又摔倒在地上，天已经开始慢慢变黑了，她必须赶快回到轮椅上去，她想看见天空慢慢变黑的过程。就算是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也很享受这个过程。

女孩看着逐渐变黑的天空，心中开始焦急起来，她一咬牙，一用力，调整好自己的身体之后，缓慢站起来，她大气也不敢出，竟然成功地站了起来，她的表情突然有些松动，露出一些欢乐。她只是能够站起来，还不能够走动，还是坐上了轮椅，赶在天黑之前，来到了阳台上。远处的天空都是昏暗的，仔细一看，像是深深的蓝，忧郁，阴沉，却又无比冷静，让人能够认识自己的渺小。

阳台下面，是一堵围墙，围墙外面，是宽阔的田野，再更远一些，是低矮的山丘，有太阳的时候，阳光就从山丘背后发出来，整个天空都是橘黄色的，绚丽极了，而太阳，就成了山丘的会发亮的宝石。

小区里面的路灯也开始亮了起来，一对父子牵着手从灯下走过，两人一起抬起了头，在昏暗之中，刚刚好看见了坐在阳台上的女孩。

“爸爸，你看见了那个小女孩吗？”

“看见了，怎么了呀，儿子。”

“我总是在那里看见她，好像跟我一样大，可是她从来都不下楼来和我们玩。”

男人摸了摸他的头，“咱们搬来这里已经好几个月了，你在学校有没有看见这个同学呀。”

“没有，我和小虎他们玩的时候，她们告诉我，他们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她，然后，最近总是在这里看见她在阳台上，看见了我们，她也一句话不说。”

“这样呀，你想跟她玩吗？”

“有点想，我觉得她一个人太闷了。”

“那咱们等过几天就去她家好不好？”

“爸爸，明天行不行？”男孩央求着他。

“明天，那我试试。”

“好喽，明天去她家玩喽。”小男孩牵着男人的手，一路上蹦蹦跳跳的。

男人回到家里，立刻打了一个电话给老金。

“章放，正巧你打电话过来，嘿嘿，要不要来我家喝两杯，她刚煮好，你和章非吃了没有？”“我和儿子今天在外面吃过了，你们吃。你还记得我上次的那个人吗？”

“上次……”老金撇着头，想了想。

“你说的是，咱俩上次吃完饭之后，你在小区里面骑自行车不小心撞上的那个人吗？”

“对，是她！”

“我就说嘛，咱们是多少年的朋友了，你出去这么多年，尽管你才回来，还是跟之前一样，你肯定喜欢人家，她走了那么远，你还转头去看她，直到看她上了楼你才转过头来，还抱怨说脖子不舒服……”

“停下，老金，你说，她有一个跟我章非一样大的女孩，那个女孩，就是在小区的那条路上常常可以望见的那个女孩吗？”

“路上，望见……”老金的老婆放下碗，“老金，是她，就住在二单元的那个。”

“她的女儿，怎么了？”章放很着急地问。

“去年，他们一家可是遭受了事故，一家人开车出去玩，谁知道发生山体滑坡，他男人为了保护甜甜……”

“甜甜，是那个小女孩吗？”

“是啊，他爸爸，去世了。甜甜也受了重伤，为了保住她的那条腿，花费了全部的积蓄，还欠下了许多债，不过那条腿还是没有保下来，截肢了。那女人，也真是够努力的，一个人打很多份零工，早出晚归，还要照顾她的孩子……”

还没有等老金说完，章放就挂断了电话，心里上来一股酸酸的感觉，一种软弱无力充满了心腔。他又想起来他的前妻。

离婚好几年了，梦中却还是会想起。开始的时候有多美好，结束的时候就会有多心疼。两个人相爱，结婚，生子，一切都好像是在做梦。那么美好。可是没想到，两个人却总是会因为一些小事吵架，吵着吵着，好像并不因为某件事而吵，没有原因，感情就是在那个时候消失殆尽。他叹了口气，不自觉又想起了骑车时候撞上的那个女人。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心脏在砰砰跳动，就像是我第一次见到前妻的那个样子，甚至比她更加突出。她瘦瘦小小的，一个人拿着一大袋的东西走在路上，被撞了也一句话也不说，我给她道歉，她抬起头，对我笑笑，便走了。走到楼梯间，双手用力将物品拖上楼，很费力的样子。那个时候，真想去帮她呀。

她对我笑，那个时候她怎么就长的那么美呢，我的酒刚醒，又沉浸爱她的酒里了。章放的心突然暖暖的，他半夜爬起来，在纸上写着他的计划。

第二天下午，等着儿子放学后，他就在校门口等着他了，两个人骑上自行车，一路欢畅，走到了商店里面，买了好些东西。

“爸爸，咱们买东西是去哪呀？”

“看甜甜。”章放一脸甜蜜，“是那个小女孩吗？”章非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是啊。”“太好了，爸爸，我要买棒棒糖！她一定喜欢吃棒棒糖！”“好！”

“甜甜！甜甜！”

“甜甜，快去开门。”

“嗯。”

“你是甜甜吧。”父子俩十分兴奋，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侵入小小的房间。

“你们是？”

女人闻声赶出来，看见了章放，一脸惊讶。

“是你！快进来！快进来！”

“真是不好意思，没有跟你打招呼就来到了你家……”

“没有关系，真是，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呀，我正煮菜呢，要不来我家吃饭吧，随便坐坐，我加点菜，很快就好的。”

“那还真是麻烦你了。”

女人笑笑，一个转身又进去了厨房。男人巡视了整个房间，，桌面上一尘不染，电视上面放着一块带花纹的素布，整洁又素雅。

“甜甜，你好，我是章非，这是给你的棒棒糖。”他从口袋里面拿出两个棒棒糖，一只手拿一个，伸手将粉红色包装纸的棒棒糖递给她。甜甜接过来，低着头说了一声谢谢。

男孩两只手用力一扭，发出“嘭”的一声，把甜甜吓了一跳。厨房里面也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男孩，眼睛里面满是笑意。眼神不小心和章放对接起来，还是一样的笑容，或许要更美一些。章放起身，进去了厨房里面去。

女孩用手捂了捂自己的胸口，眨巴着眼睛，男孩笑着说，“你要不要我帮你剥开？”女孩脸上开始有了一些笑容，点点头。“嘭”，又是一声响。

“哎，这孩子。”

“没事。小男孩都比较调皮。”

“我帮你切菜吧。”章放的手正要拿住菜刀，却没有女人那么快，她的手被紧紧握住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手也没有放开，时间走的很缓慢，像一只蜗牛，只听见客厅里面男孩与女孩嘻嘻哈哈的玩闹声。

一种很特殊的感情在厨房里面围绕着，谁也不舍得打破这种气息。

“我叫章放。”章放终于把手缩回来，女人低着头，开始切着菜。

“我家住在三单元二号，离地面特别近。我离婚好几年了，今年才搬回来这里的。”

“怪不得之前都没有见过你。”女人抬起头来，望向男人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是他想要的美妙。“是啊，以后咱们可算是邻居了，有事就去找我。”“好。”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空气却变得有了生机。

“好了，吃饭啦！”

四个人围在一起，像一家人。

从这以后，两父子没事有事总是往她们家跑，慢慢地就开始熟识起来，碰上大人们都空闲的时候，还会一起在客厅里面看书，玩闹，甜甜越来越喜欢他们在家里的感觉。甚至，他们走后，还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

吃过饭后，甜甜突然很想出去玩。她已经很久没有出去过了。章放蹲来，“来，让叔叔被你下去，很久没有下去了吧。章非，帮甜甜拿轮椅。”

“好嘞，我们要出去玩喽！”

四个人走了很远，很远，最后来到了河岸上，远处，残阳在水面上跳跃着，男孩推着女孩，女人牵着女孩的手，男人站在男孩的旁边，静静地望着将要落下的太阳。

“爸爸说，看着太阳下落的时候，心中的烦恼和忧愁就会随着天空的颜色变化而消失不见，慢慢地，就变成了黑色，黑色就是一片，就是没有了。”

男孩低下头望着她，她的脸上，夕阳照射得光彩夺目。“这就是你时常在阳台上面看日落的缘故吗？”

女孩点点头。水汪汪的大眼睛惹人怜爱。“爸爸还说，日出给人希望，快乐也会随着太阳升起来到我们的面前。可是我每一次醒来，都来不及看看初升的太阳。”

男人走到女孩得面前，半跪下来，“以后，我和章非陪着你来这里看日出好吗？”甜甜点点头，笑容在女孩的脸上一点点绽开。

女人的眼睛里面噙满泪水，看着女儿欢乐的模样，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一把就抱住了女儿，把头埋了进去。男人抱住了肩膀抖动不停的女人，用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

男孩看着他们三个人抱在一起，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漫天的霞光散落下来，四个人被笼罩着，爱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