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纸袋》,[美]雷蒙德·卡佛 著,小二 译,收录于《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译林出版社,2010年1月)
“我真希望自己不用去看这些”。在“我”眼里,天气阴湿的气象环境下,外界没有什么耐看的景致,入眼的一切皆是建筑物照射出来的灯光以及烟囱里冒出的浓烟。这是从心情坏到极点的人眼里看见的外界,一片对应于坏心情的暗淡景象。
小说《纸袋》的第一段即通过“我”对外界的观看反映出这个人物伤感、悲情的内在心绪。先声夺人的效果下,故事中的悲情基调也就呼之欲出。接下来,卡佛略过了过场与铺垫,直接以“我”讲的一个故事作为开场白,展开了“我”关于父亲的一段回忆。
“我”的回忆里,又有一个故事,那是父亲对他出轨的详细讲述。卡佛将其嵌入进“我”的叙述中,用这种嵌套式文本结构深化了小说悲情的主题基调。小说里,“我”所讲的故事着重于和父亲的一次见面。时间在“去年”。地点在萨克拉门托,这是父亲和母亲离婚后定居的地方。“我”把这些交待的直白、平淡,就像谈论着一个同“我”毫无任何关联的人。可“我”这番随意的语气里,仍然有着要去拜访一下父亲的决心。小说里写到,“我”把公司的业务放在一旁,趁出差参加会议的机会去了一趟萨克拉门托,而“我”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同父亲见面的场景里双方都缺少明显的热情,这一对父子互相握了握手表示出敷衍般的客套。这类礼节性的客套对父亲来讲,是他对儿子一家其他家庭成员随口的问候,“玛丽和孩子们都还好吧?”对“我”来讲,“大家都好”,这简略的回答却并非“我”的实话。由此,“我”在故事里显露出与心情沉重有关的蛛丝马迹。它呼应了小说第一段“我”那坏到极点的心情,也易于让读者把握到,“我”内心深处的不快和沉重在去年,甚至于更早就出现了。
在同父亲见面时,因为“我”心情不好,“我”才会觉得一股悲伤的气息笼罩在父亲头上。这让“我”深吸一口气,都会将悲伤吸进去。这其实是人物“我”的感同身受。“我”有着与父亲相同的经历,它让“我”的生活出现了危机。“我”的故事仅仅在讲述同父亲的这次见面,父亲的故事才是映射悲情人间的关键所在。同时,也映照出“我”那不堪的曾经。
父亲憋了太多的话,见了儿子,几句无关痛痒的寒暄过后,就直奔正题,讲起了他的故事。父亲的讲述中,“我”把玩起了桌上的烟灰缸。儿子不愿直面一个出轨的父亲,多半出于羞愧。儿子从父亲的故事里看见了相同的自己,这很难让儿子直面他熟悉的那个人。那个人可以是父亲,也可以是儿子自己。总之,父亲的故事给儿子带来的不适让后者在刻意的回避着。
父亲讲到他是如何认识她的,这个推销士丹利产品的小个子女人。不上班的母亲从她那里买生活用品,有一次没及时付钱,她拿着个小纸袋和收据找上了门。母亲那会儿不在家。父亲和她认识的机缘并不出彩,这让多数时候产生自日常条件下的出轨显得没那么神秘。在听父亲的讲述时,酒吧一头一个女人的笑声很大,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看了那女人一眼,这也是日常条件下对陌生女子的注目,行为本身无任何意义,有趣的在于这种注目突显出男子内心对女性不可言说的情趣。
对女性的情趣让父亲胆子大了起来。父亲的故事里,没有工作的母亲每天清晨都要做例行的大扫除,还会记得购买日常的生活用品。它们被装在小纸袋里,却在男子对女性惯常的情趣下遭受到父亲的漠视。父亲开始不着调的同找上门来的小个子女人搭讪,漠视了母亲对家庭所持有的一份责任感。母亲的责任感连同生活用品装在纸袋里,在父亲对小个子女人产生的兴奋之情趣面前哑然失语。
当父亲的搭讪进展的越发自然之际,她则表现的大方而随意。她随意的在沙发上坐下来,仿若在自己家里似的管眼前这个男子要烟抽。父亲给她点烟时手指在发抖。男子在陌生女人面前难抑的激动和女人在陌生男子家里随意的作派让预料中的事水到渠成的发生着。父亲的故事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这个空当,“我”看见酒吧一头先前大笑的女人正用双臂紧搂着坐在她两边的男人。这是小说里不容忽视的细节。人物“我”第二次朝酒吧一头看去,就是在看那个大笑的女人。“我”没想掩饰男子对女性的情趣在自己身上的外溢,可反过来通过这一细节的设计,卡佛似乎想说明女性何尝不是有着同男子等同的情趣呢。
父亲继续讲着他的故事。在父亲问她要不要来点咖啡时,“她说她得走了”,“她说她也许有时间喝一杯”。小个子女人心口不一的话成了对父亲直接的暗示。父亲以为儿子什么都不懂,其实儿子什么都懂,儿子只不过在父亲痛苦的回忆里压抑着自己相似的痛苦。父亲强调自己没想过要背叛妻子,这话在大错未铸成之前,由任何男人来讲都是真的。因此,儿子打断了父亲的话头。感同身受的儿子不想听到这些,脆弱的情感世界里,既然爱已被辜负,为此找出的无论何种理由皆是当事人给自己开脱的遁词。
父亲想把痛苦对儿子全盘托出,儿子自己的痛苦相比父亲而言或许更为深沉。在父亲记不太清的“后面的事”里,父亲吻了她。儿子听了父亲的讲述后一句话也没有说。不是儿子不明白,而是他太明白了。父亲的出轨就这么开的头,父亲和母亲还跟从前一样,父亲却定期去见小个子女人。对此,儿子能说些什么呢。儿子从父亲的故事里看见了他自己,看见了他和玛丽是如何分手的。只是沉浸在痛苦中的父亲全然不知,这给小说增加了不少悲情的戏剧张力。
父亲和她的事继续着,直到悲剧的酿成。“那个女人,她还住在瑞汀?”父亲讲完了故事,儿子问了这么一句。儿子在用自己的经历好奇地询问父亲,尽管没有得到父亲确切的回答,这种出轨的事情其结局却大体上一致,在脆弱的情感世界,父亲和儿子失去了一切。
“是走的时候了”。这是人物“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儿子在回芝加哥的路上,才想起来遗忘了父亲的礼物。那是父亲买给玛丽和孩子们的糖果,一些杏仁巧克力和软糖,它们被装在纸袋里,承载了父亲对儿子一家生活甜蜜、幸福美满的祝愿。可“我”知道,就“我”所讲的故事发生在“去年”这个时间而言,那时的玛丽已经不需要糖果了,“今年她就更不需要了”。小说里的纸袋所承载其上的母亲的责任感以及关于甜蜜生活的祝愿,随着爱的被辜负而消逝在“我”对往事伤感的讲述下。
2023.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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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定居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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