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30(收笔)

作者: 往事煮茶 | 来源:发表于2019-04-05 11:38 被阅读13次

      头顶的血雨越积越厚,几乎能听到浪拍水打声。山上放不开神识,顾渊怕木菩心出事也担忧夜泽死扛,脚下动作越来越快,一个趔趄踢到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看向那深埋入土的石碑,伸手发力提了出来,扫了扫上面的泥,显出几个字。

      

      沾福村。

      

      顾渊本想燃符,想了想又收了回去。

      还是先进村子看看,等确有发现再叫她。

      

      他弃了石碑继续前行,没多久就看到了第一间屋舍。

      屋顶都让经年不歇的雨冲垮了大半,土墙洇出深沉血色,四周荒草丛生,摇摇欲坠。

      

      顾渊走近了些,在篱笆边看到了一具完整的骸骨,跪在地上。身上的衣物破旧褪色,但还算完整地套在骨架上,正往下耷拉血水。

      顾渊抬头看了看天,想起夜泽伸手接雨的下场,脸色不太好看。

      

      扈从安应该就是用血雨,一片一片削皮剜肉,在这堪比凌迟的酷刑里夺取了满村性命。

      

      他又进屋看了看,一张破旧木桌下还有具白骨,看大小不过三五岁,不远处的地上趴着副妇人着装的尸骸,手骨维持着将孩子往里推的动作。

      

      顾渊又查看了其他屋舍,情形大同小异,粗略数计,白骨一百三十余具。

      顾渊自认不是感性之人,见了这般惨状还是有些动容。

      

      濡湿厚重的棉被下盖了对紧抱着的双生子,顾渊轻抬被角,还没如何动,两具骨架就哗啦散作了一处。

      

      顾渊有些诧异,白骨里哆嗦着探出了两道游魂,着装相貌并无不同,七八岁模样,有些呆滞地飘在床上,两只小手紧紧攥在一起。

      

      顾渊眉毛比那手拧得还紧。

      落天仍虚指着某个方向,顾渊双手合十,凝神聚气,墨色衣袍蓦然飘动,召风携气向四周轰然荡去!

      狂风骤起,瞬间席卷半片山头,顾渊投鼠忌器不敢太大力,待风扫过最后一户人家后便收了手。

      

      风平之后,游魂一缕又一缕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半透明的身躯在头顶血水的映射下着了色,铺了满山遍野的红。

      

      人死魂魄都会有鬼差来引,可沾福村的鬼魂却被拘在骨架里,逸仙山这血雨除了杀人,大概还能镇魂。

      

      扈从安存心不让他们入冥界。

      

      顾渊沉默看着里面的老少妇孺,手在宽广袖袍捏得咔咔作响。

      

      一片树叶从眼前翩旋下落,木菩心伸手,沾血的青叶便躺在了掌心。

      怎么突然起了风?

      

      叶子从指缝滑落,木菩心面色凝重,朝顾渊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没有等到顾渊燃符,只好继续前行。

      

      土地仙三言两语道尽血雨来历,然而木菩心早在听到扈从安与奉芽结出情缘就料到不会有好结局。

      

      人界聊斋话本里总喜欢将狐狸刻画成风流浪荡游戏人间的美貌妖物,把人心玩弄于鼓掌之间,殊不知狐狼之流实为情种,不动情还罢,起了意便是一辈子的事,纵使云海变幻,独守一伴度余生。

      

      扈从安众星捧月里长大,眼高于顶,若非意外奉芽入不了他的眼。但世事难料,小姑娘就是阴差阳错撞进了狐狸心里,可情深不寿,扈从安丧妻殆子一念堕魔,哪里会怜悯村民。

      

      世上少有绝对纯粹的东西,从来善恶相伴,光影共存,对错易辨,是非难清。

      

      木菩心长叹了口气,寻引盘却铮地响了声。

      她立刻警觉,收起寻引盘的同时祭出宝剑,握在手里挑开了面前湿润的灌丛。

      

      一眼怔住。

      

      与周围的崇山峻岭不同,高耸嶙峋的山头被强硬削平,方圆十丈寸草不生,露出地上大片石块土泥,头顶雷云翻滚盘旋,密密麻麻叠了不知多少层,猩红浓郁到极致几乎蕴出墨色,偶尔电光劈过,劫云便咆哮得更猛烈。

      

      漩涡中心正对着个破败祭坛,祭坛之上是鼓风铃,正散发着淡淡红光。木菩心认出那是件召雨法器,却无暇顾及,因为悬浮在漩涡与鼓风铃之间的,正是还素笔!

      

      只是还素笔模样与她所知相去甚远,笔身粗壮似参天巨木,笔毫也像枝叶般分离四散,如灵蛇游走在天际,每一处末梢都探进了滚滚红云。

      

      单是一个鼓风铃难以维持广袤逸仙山的血雨多年不歇,扈从安竟然把还素笔用来加持阵法。

      

      木菩心抿抿唇,挥手祭出卷卷轴,凌空铺展,久远气息瞬间满溢浩瀚山河!

      随着锦绣江山图的展开,远处的还素笔开始轻微震颤,在呼啸着的烈风中发出声声哀鸣。

      

      宽阔画卷上还留着六处空白,早年得到的复仙令与炼妖塔已被放入了其中,填补了两处空缺。木菩心紧盯还素笔,手上翻印口中念咒,锦绣江山图骤发金光,还素笔嗡动的哀鸣渐渐变得凄厉。

      

      木菩心看着慢慢变小的还素笔,手上动作几乎快出残影,脸色也愈发苍白。直到还素笔恢复正常大小,缓缓飞来落入锦绣江山图上一处细白轮廓后,她才松了口气,在衣裳上擦了擦满手的汗,这才收回了画卷。

      

      没了还素笔加持,雷云翻得却更厉害,咆哮间天地变色。

      木菩心祭出桃木剑,灵气护体缓缓靠近。

      

      她围着祭坛转了圈,找清阵眼将木剑插了进去。

      漩涡中心轰隆巨响,一道猩红闪电从天际拉锯而过,将重叠雷云硬生生披散开来。

      

      鼓风铃似是失去了支撑,咕噜咕噜从祭坛滚了下来落到了木菩心脚边,后者低头欲捡,指尖一触到便是钻心的痛楚,同时零碎纷杂的东西霎时出现在了脑海中。

      

      木菩心扶额痛苦地叫了一声。

      

      …………

      

      “怎么了?”扈从安一见奉芽皱眉心里就是一紧,丢下浇了大半的地瞬移过去搀住了她,“哪儿不舒服?”

      奉芽一手撑在腰后,抬着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我没事,别担心。”

      

      扈从安唰地放出八条尾巴,熟练地垫了几根在椅子上,这才小心翼翼扶着奉芽坐定。

      “你也太小心了。”奉芽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扈从安跪坐在旁边,满脸认真:“你现在身怀重任,哪能大意。”

      奉芽身子小,怀妖胎实在辛苦,初期饭都吃不下,扈从安每每看到那张惨白小脸都无比心疼,恨不得那孕肚长在自己身上

      

      他低头用耳朵贴上她高高隆起的肚腹,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朗:“儿子,爹说的对吗?”

      大手抚在另一侧,奉芽轻搭上去,扈从安反手握住,十指相扣。

      

      奉芽触到上头那浅浅一层薄茧,想起这人刚来时修长柔软的手掌,低声道:“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他拉着奉芽的手到唇边细碎地亲吻,“你才辛苦,等孩子出生,咱们就回青丘。”

      

      奉芽刚怀孕时扈从安就打算带她回青丘,凡人怀妖胎,实在费劲。奉芽虽答应,也提出要等孩子出生才离开。

      

      “我想让他在逸仙山出世,也好让他姥姥姥爷看一眼。”她这样说,扈从安也不多勉强,把自己妖丹给了她稳胎,揽下了一切家务。

      

      奉芽把他额际碎发撩到耳后,揩掉上头的汗,抿着嘴看了看天。

      

      惊蛰时节,万里晴空,头顶的太阳大得出奇,热浪一波又一波袭来,空气都被烤得扭曲。

      院边的美人梅满是细小皲裂,干枯的树皮一块一块地卷曲着,看不到半分绿意。

      

      往年这个时候,已是满树繁花。

      

      奉芽叹气:“这都旱八个月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扈从安捏了捏她的手:“总会过去的,你别太担心。”

      

      奉芽视线越过他,院里那口荒废多年的枯井上盖着串冒寒气的风铃,正渗出一滴又一滴水珠,汇成丝丝水线缓缓下流。

      这水流实在太小,只能勉强维持二人所用,隔三五日结余点也堪堪润湿园地。

      

      奉芽看着那法器:“要能多聚点水,也能让邻里来这儿担水,逸仙山外最近的河都在好几里外,实在是,唉。”

      

      扈从安没吭声,又摆了条尾巴塞到奉芽怀里。

      女孩子大多钟意毛茸茸的东西,奉芽尤其,确定关系后丝毫不掩饰对扈从安那一大把尾巴的喜爱,平日里无事时总要抱一两根在怀里,睡觉也要逼迫他背过去。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偏偏奉芽相当沉迷其中,完全没有厌烦尾巴的意思,撸得一身毛都不愿放手。

      

      扈从安计上心头,有次睡觉时直接化成了原型,奉芽看到巴掌大小的小白狐狸心都化了,一把把他抱进怀里。

      然后扈从安便会低笑着化成人形,用尾巴掀过薄被将二人牢牢罩住。

      

      他下巴在孕肚上蹭了蹭:“可算要到头了。”

      奉芽有一搭没一搭的薅着尾巴,闻言笑道:“等不及看儿子了?”

      

      孩子还没出生,但扈从安一直笃定是男娃,奉芽也就认了。

      扈从安不答,抬着眼皮看她,目光灼灼。

      

      奉芽不知怎么地就懂了他的意思,清秀的脸霎时绯红,轻拍了下他的脑袋:“想什么呢!”

      

      扈从安头枕在她腿上,突然道:“这鼓风铃是我自己偷偷造的,比不得真正的法器,聚不起那么多水。”

      

      奉芽:“我知道,”她把尾巴上蓬松柔软的长毛理顺,“我爹娘走得早,小那会儿算得上吃百家饭长大的,现在看到邻里都这么苦,实在是,难受得紧。”

      

      何止难受,简直是愧疚了。扈从安说旱涝都是天灾,是有人做错了事上天降下来的惩罚。

      

      奉芽嘴上没说,但心里一直认为是自己的过错,还素笔引多少豪杰折腰,却机缘巧合落到了她手里,她得了宝,得了夫君,马上还会有孩子,这偌大的幸福几乎让她冲昏了头脑,直到这场突如其来的旱灾才把她晒清醒了点。

      

      她的夫君是狐妖,肚腹里的孩子是半妖,都说人妖殊途,这旱灾是否是来惩罚自己的呢?

      

      她想到这种可能,更惶恐了,也不敢如何给扈从安提,怕他多心自己在责怪他,只能变着法试探他知不知道缓解之法。

      

      “我明白。”扈从安终于叹了口气,“真正的鼓风铃在我大姐手里,那个降雨倒是能覆盖整个逸仙山。”

      奉芽喜上眉头:“那你——”

      

      “青丘距此地万里之遥,我就是全力以赴来回少说也要十天,这个节骨眼上我怎么能离开你?”扈从安打断她,“你要真有心,等生了孩子我先送你回青丘,到时候要还旱,我再带着鼓风铃回来降雨。”

      

      “孩子少说也要再等两个月才能出生,照你的算法逸仙山不得再旱上三四月?”奉芽不赞同道,“眼下正是育秧的时候,你要是现在出发村民今年还能种上稻,去年就颗粒无收了,今年再种不下稻,要庄稼人怎么活?”

      

      见扈从安面色不善,奉芽又放软了话:“他们照顾我这么些年,你就当是为我,为孩子报答一下他们不好吗?再说孩子胎像这么稳定,十天而已,你不用操心。”

      

      她把扈从安的手搭在肚子上,柔声道好吗?

      扈从安感受着温热下隐隐的跳动,终于松了口:“我考虑考虑。”

      

      第二天扈从安早早去了集市,买够了东西回家,备好十来天的用食,用法力凝冰冻住免得腐坏。又将衣物都浣洗干净,事无巨细都打点好,临出门前还围着家里里外外转了好几圈看有没有遗漏,最后是被奉芽催着出门的。

      

      “等我回来。”扈从安低头吻了吻她,“我给咱家加了阵,一定不能踏出院子半步。妖丹我必须带走,别让我担心。”

      奉芽亲了亲他的下巴:“记下了,都说多少遍了,你路上小心些。”

      

      扈从安终于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奉芽扶着美人梅望着,扈从安不住招手:“太阳毒,你快回去。”

      奉芽道:“好。”脚下却迟迟未动。

      

      扈从安咬咬牙,终于散形飞走了。

      一道白光划过天际,奉芽又在原地站了会,这才扶着腰缓缓回去。

      

      半片山坡两处愁,村长家里也乌泱泱围了一桌人,都是村里有声望的长者,此时主座上端坐的人一身黄黑道袍,明明三十出头模样,却满头华发,掩在高冠之下。

      

      “诸位可有定夺?”他视线扫过众人,缓缓开口,“妖胎不除,逸仙山旱情无休止。”

      

      村长坐在他下方,朝这位不请自来的道长拱手:“道长,奉芽是村里看着长大的——”

      

      “你们看着她长大,她与狐妖私通招致灾祸时可没有考虑你们。”道人冷笑,“她那夫君是八尾白狐,精魅薄情,现在山上只有那妖胎的气息,你还迟疑什么?等那孽种落了地,别说旱灾,你们要活命都难。”

      

      见座下依旧寂静,道人强按心头不耐,这狐狸精走了两天不知何时就回来,下手必须快!

      “耳听不如眼见,我带你们亲自看看,看看她怀的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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