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大个事

“说服我吧，年青人，我为什么要录用你？”胖老板双脚架在办公桌上，硕大的河马头仰靠旋转椅背，在圆眼镜后咪缝起眼睛。

“老板，您就行行好吧！我已经毕业半年没有找到工作了，现在每天吃不起一包方便面……”

“这跟我有关系吗？我只关心，你能给公司带来什么效益？”面试官伸开四根手指，跳芭蕾式地敲打右侧大腿。

“我什么都愿意干！什么苦都能吃！您就发发慈悲，让我试一试吧！”

“哟呵，”咪缝的眼睛微微张开了，“那我倒要问问你，你对自己是如何定位的？”

“我嘛……就是一个贱得不行的大学毕业生。哪位好心的老板赏口饭，我就给他打工，做牛做马地卖命！”

“不行啊，姿态还得放低！”那河马头不满意地摇了摇，“假如我现在要你跪到外边天桥上，给路人擦皮鞋，你敢去吗？”

在人来人往的过街天桥上擦了两个小时皮鞋后，我终于幸运地获得了两个月的试用期。

“唉！上大学念书顶个屁用？”我忍不住感慨，“倒不如这些天苦读职场成功学立竿见影！”

公司有自己的网上商城，主打团购。其秘诀是：虽然还未曾卖出一件，但不妨标示已有数亿人购买，然后煞有介事地号召——大家还等什么？赶快加入人类有史以来最最疯狂的抢购吧！

我的临时职责便是：不停地打电话和发邮件，寻找新的团购合作商家。

有一天，我汇报完工作，那位大恩人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怎么样，小鬼？你现在觉得自己幸福吗？”

“哦！……我简直是太幸福了！”我眨巴着眼睛说。

“嘿嘿，孩子，我觉得你的回答不够诚恳，有点儿言不由衷。”

“不！老板，我是发自肺腑的！”我站在那，居然紧张得牙齿打架、浑身发抖。

“别怕，小伙子，别怕，”胖老板此刻就像父亲一样慈祥，“瞧，这有一张咱们新员工培训课程的光碟，你拿回去，让它告诉你幸福的真谛！”

下班回家，我顾不得吃饭，急切地开始钻研那张光碟。不过是一些取悦老板、团结同事、摆正心态、适应社会的妙法。这些我已经在成功学读物中有所领略。

可是，突然之间——哦！那是什么？一组“图文展示”刚出现就极大地震撼了我的眼球！

我看到肢体残废的人趴在地上乞讨；半裸的男女睡在垃圾堆里；负重的人们在悬空的铁索上艰难行路；骨瘦如柴的儿童和猪一起争食；卖红薯的老爷爷在城管面前哭泣……

每张图片下都配有简短的文字：“如果你认为上天对你不公平，那他们呢？”“当你抱怨住处不够好时，那他们呢？”“若你埋怨交通不够好，他们呢？”“如果你认为自己很苦，你有他苦吗？”“要是你的工作难做，那他呢？”……

天啊，看到这些触目惊魂，教人心酸泪流的凄凉画面，怎能不让人幸福呢？我还活着，能租到床位睡，有衣穿，有饭吃，有公交车坐，有慷慨仁慈的好老板……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我实在是太幸福了！

“现在请你告诉我，幸福是什么？”第二天，胖老板叼着烟斗问。

“幸福……幸福就是，”我犹豫不决地说，“看到别人惨遭不幸，一种庆幸感油然而生……”

“你这叫没人性！”河马头喝断我，“记住了：幸福就是学会感恩！”

“对呀！”我即刻豁然开朗，“没错！太应该感恩了！我要每天每夜感恩我的老板！无论吃饭时，走路时，工作时，睡觉时，或者其他的任何时候！因为，您就是我的衣食父母！”

从此，没有谁比我更加卖力地工作。对于老板的伟大指示，我句句听，认真听，仔细领会。

有一次，我听见老板说：“你们一定要有这样的意识：今后不管社会上发生任何事件，都要首先想到能给公司带来什么利益！”我觉得这真是至理名言，而且是神圣的口谕，赶紧掏出小本子，工工整整地记录下来。

不久，就发生了震惊世界的日本大地震，以及海啸与核泄露。同事们还在忧心核辐射会不会危及中国，我却早已飞奔到老板办公室，建议他大量购进防辐射服和加碘盐了。事后，河马先生当众赞扬了我的灵敏嗅觉、商业意识和进步神速。

这真让我又惊又喜！眼看两个月的试用期将满，我感到胸有成竹。难道我不是一个标准的好员工吗？ 我简直超越了标准，大有发展成明星职员之势！

我仿佛看到自己不断地升迁，终于坐上大领导的宝座。那时我就可以跷着腿，向刚出来混的小青年吆喝：“说吧，小子，我为什么要录用你？”

唉！真可谓“天有不测风云”！

某一天，有位双下巴的老板带着他的女秘书来谈生意。这次合作一直由我负责联络；于是命运把我安排在河马头身边，得与那位漂亮迷人的女秘书面对面。她发言的时候，我就忘乎所以地盯着她看，恨不得把那一对甜甜的酒窝吃掉。

“哦，多么可爱呀！应该也是大学毕业不久吧？貌似年龄更小呢。不知道下次见面是啥时候？今后得在QQ上和她好好聊……啊，我真是太幸福了！”

坐在电梯上送客户离开时，我仍然迷迷糊糊地猜想她那让群星失色的微笑有没有几分针对我的意思。

有时候，实在不敢与她这么近地对视，我只好垂下眼帘看她的下半身。那是一双多么漂亮的粉红色皮鞋啊！这双鞋又是多么的小巧啊！有一种冲动：我真想把那粉红皮鞋里的小脚捧在手掌心上亲吻……

可是——，佛祖啊，就让那放臭屁的人下地狱吧！

那是一个怎样的臭屁啊！简直熏得人呼吸停窒，眼泪就要涌出来。

当这匪夷所思，令人绝望的臭屁把我从想入非非的幻境中熏醒，我立刻发现那河马头正捏着鼻子鄙夷地瞪我。更悲惨的是，双下巴和粉红鞋也一起捏着鼻子厌恶地看我。

我感到生命似乎走到了尽头，人生的意义变得模糊不清，一切都微不足道了。

神啊，救救我吧！我是多么的不幸啊！我那太早夭折，胎死腹中的爱情啊！

我看着女孩那鄙夷与厌恶的眼神，泪水竟然夺眶而出。我那不该出口的话语也就在小小的电梯间里响亮起来：“不！……狗放屁！不是我！”

全世界像死一般寂静。然后轮到两位老板面面相觑，脸上涨红了。那红中还夹着黑和紫。

“混蛋！”等到客人开车走远，河马头立刻对我暴发出咆哮，“明天不用来了！屁大个事都担当不起，我还留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