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反思

        记得有一天，我去湖畔散步，突然，有位老同事对我说：“看来，他们需要反思。为什么单位出了这么多的案件？到底是为什么？”看到老同事如此认真，我笑了。这时，另一位老同事说：“他们愿意反思吗？他们可能反思吗？他们进去以后，或许愿意去反思了。”是的，反思就是头撞到南墙上以后的动作，是头脑被撞清醒了吧？

        我的这些老同事们，退休以后，闲着没有事的时候，喜欢看看书报，说说原单位的事情。但是，由于我多数情况下不在天鹅湖畔散步，也很少见到这些老同事。他们所说的单位事情，我很少了解，更不想多听。后来，他们说多了，我才知道一点。但是，原单位的事情，我不想去说。只是想读一读书报，锻炼一下身体而已。

      每当看到题为《对〜〜的反思》之类的文章，我就会想，写这类文章的，大约是哲学家或者对哲学有癖好的人。这是因为，反思本来就是个哲学范畴，也是哲学史上曾经受到重视和讨论的话题。特别是那位深刻渊博的德国人老黑格尔，对反思作过较为充分的说明。有人既然愿意写文章对某件事做出反思，大概是受了某种哲学的影响吧！不过，我读过了这类文字，大多感到与哲学的关系并不密切，甚至关系不大，不过就是对某一件具体的事情加以再讨论罢了。

        反思是什么？简单点说，反思是人类特有的一种精神自觉或能力，是关于思想的思想，是对于事物之前提的叩问。譬如，假如我们需要对高等教育改革加以反思，首先是将改革加以了解，问一问高等教育改革究竟做了些什么？为什么需要这种改革？怎样看待改革的走向或得失？这样的讨论才逐步走向了反思，才有可能进而展开对高等教育改革的反思。假如我们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讨论如何进行高等教育改革，进行怎样的改革，连篇累牍地阐述改革的必要，这并不是对高等教育改革的反思，而只是讨论改革本身的是是非非。

        更进一步说，反思并不适应对于一切问题的讨论，只是适应对于某种需要把握前提的问题的讨论。譬如，反思就不适合用于对人之存在的讨论。这是因为，人之存在本身是不需要任何前提的，它自身就是一个不容置疑的前提，它是一切前提的前提。我们的一切问题都基于这个存在。无论是什么类型的学问，关于南极北极的学问，关于火星木星的学问，关于恐龙化石的学问，关于大熊猫的学问，关于地下石油的学问，关于未来世界的学问，等等，这些都是以人之存在为前提的学问。离开了人的存在，这些所谓的学问都不存在，或者说，都不必存在。人之存在，这些问题或者学问就存在；人类不存在，这些问题或学问也就难以存在了。诚如王阳明所言：那山中的花朵，你来看此花时，此花与你竞相开放；你不来看此花时，此花与你俱为寂缪。假如我们一定要去叩问人之存在本身，那就将成为海德格尔与萨特的信徒，走上存在主义哲学的老路。

      那么，我们是否需要对问题加以反思呢？当然需要反思，需要真正意义上的反思。譬如，关于诗歌，我们需要反思她来自那里？为什么会有诗歌？诗歌对人究竟意味着什么？赋诗究竟是为了情感的抒发还是为了意志的言说？又譬如，关于吃饭，也有必要反思。吃饭，究竟是为了维持生命的存在还是为了口欲的享受？吃饭，究竟是一种文化还是一种本能？吃饭，需要复杂化还是简单化？吃饭，在人类的全部生活中居于何种位置？等等。

        当然，我们这里讨论的反思，仅仅属于非哲学领域的反思，属于具体学科的反思。而真正的哲学反思，涉及的就不再只是具体学科的知识，而是对知识本身的反思。譬如，我们要反思人类的理性活动，就不仅仅限于理论理性，而且应该包括实践理性，进而反思人类理性的边界与局限。又譬如，我们要对人类的道德进行反思，涉及到的就不仅仅是道德对于人类的意义，而且包括人对于动物和地球乃至对于宇宙空间的道德责任。最后，我们还需要反思人的道德何以可能。

        那么，究竟为什么人类需要反思？这是一个很大的理论或者哲学问题，显然不是一篇随笔就能够真正解决问题的。不过，这里简单地说一说，也许有一定的必要。为什么要对我们的过往生活加以反思呢？那是因为，人类生活过程中，虽然不乏精神的自觉，但也很容易陷入盲区。由于我们对于理性的自信，对以往经验的依赖，或有可能陷入行动的盲目性，进而出现无所适从的状态。这就需要反思：我们的行为究竟为何？我们的前景究竟怎样？我们生活的前提在哪里？而这种反思往往不能停留于浅尝辄止，需要深刻与深入，需要彻底解决。譬如，关于中国的文化大革命，究竟是个什么性质的运动？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运动？三十多年前，中国人作了一定的反思，虽然不甚彻底，但也的确解决了一些急迫的问题。最近几十年，出现过若干令人触目惊心的重大事变，我们还没有得及加以反思，事变还有待反思，并且需要彻底加以反思。

      我们寻常走路时，往往会一路前行，来不及回过头去看一看过往。在适当的时候，以适当的方式反思一下以往走过的行程，有助于人类及时去纠偏纠错，防止出现更大的失误，防止在需要转弯时翻车，防止因为人类的盲目自信而陷于毁灭。

      看来，我的那些在天鹅湖畔散步的老同事，说的或许有些道理。单位出了问题，不仅仅需要解决问题，而且需要反思一下：为什么出了这么多问题？为了我们的头脑保持经常清醒，为了我们的生活不出现更大的反复，我们需要继续保持并不时去运用反思的能力，对事物或现象作出自我的反思。

为什么要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