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瑟瑟的十二月,百花凋零,冬梅尚未盛开,只有那秋日留下来的菊花,还簇拥着最后的美丽,盘踞在枝头。
每次小六经过那个大院子,总忍不住停下脚步,那栅栏内成圈的菊花,莫名让他心生温暖。
附近的人都知道,那大院里住着个爱花如命的女人,据说她家屋内摆满了各种奇花异草,价格甚至高过了某些古董。
小六对那个女人最大的印象,即是有一年,院里的紫葡萄一串挨一串挂满凉棚,却迟迟不见摘,他和两个小孩趁着有天女人午睡时,偷偷了溜进去,但刚打下来一串,那个女人便嚷嚷着从屋里冲出来。
引来好多路过的人围观不说,区区小事,她竟然还报了警,那天警车出现时,小六记得其中一个稍小的男孩直接吓尿了裤子。
从那天以后,小六长了教训,能绕道则绕道,任那樱桃再红、花儿再香,也绝不在那附近逗留,但上中学之后,再每天绕道,只会白白多出半小时的路程,人长大了,胆也大了,他这才恢复了本来的路线。
多年后的现在,园里的花又比许多年前增加了不少,那女人远看起来依然美丽,但行动却不如以前那样灵活,她每天坐在门廊上的摇椅上插花、品茶,一位比她老更多的花匠代替她在那修修剪剪,忙得不亦乐乎。
跟勤于劳动的人比起来,养尊处优的人似乎老得更快,心灵和身体都如此,尽管他们保养得当的脸依然焕发光彩。
小六以为,他永远也不会再跟那个院子发生任何瓜葛,然而,疫情管控全面取消后,他家里人陆续被感染,这天,他去药店回来,却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嚷嚷。
”您这一院子的花,就让我们摘点呗!“一对戴着口罩的男女正站在院心,是男的正对着那女主人说话。
此时,那女主人正若无其事地给一只雪白色的狗梳毛,她的手每动一下,一缕白色软毛便在阳光下撩起一片银色的光。
见女主人不吱声,那女子继续补充:”摘多少,我们都给钱......“
一提钱,那女主人突然不乐意了,她从地上跳起来:”钱钱钱,谁稀罕你们的钱?花是能吃的吗!年轻人,不要庸俗!”
“三个孩子都感染了,药店又买不到药,我们也是没办法......“男子解释。
一听有三个孩子,那女主人脸上立马浮起了一丝嘲讽,她抱起手臂,一字一顿地说:”感染了,吃菊花就能好?“
”孩子们烧都退了,就喉咙疼得睡不着觉,听人说,菊花泡水喝可以缓解......“那女子以为有希望,便接着争取道。
“我这菊花,可不是外边卖的便宜货,‘琼台玉凤’,听过没?“
那年轻的夫妻转头看看菊花,那花果然黄中卷白,像一只只腾风欲飞的凤凰,两人看完菊花,又互相看看,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听都没听过,还敢吃!”那女主人这话是对狗说的,说完,便唤着狗回了屋。
那两人离开后,小六还杵在栅栏外看了好一会,他以前就觉得那花好看得不一般,经女主人这一说,他才知道那花当真大有来头!
他看看那女主人已经进了屋,那花匠也不见人,再摸摸脸上的口罩,便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进去,偷上几朵花,没准真能治喉咙痛。
然而,刚拐进门,手扶在了花杆上,那位趴在石花桌下清理淤泥的花匠却突然钻出头来,幸亏小六反应快,一溜烟便跑没影了。
首战落败后,小六偷花的决心反倒增加了几分,他首先对形势进行了一番分析。
这家女主人,每天晚饭后都会去遛狗,那时,老花匠也已经下班,所以要想突围成功,只能把握住那短短的个把小时,否则天黑后,大门紧闭,难度系数将会更大。
既然敢冒险,小六当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再坏,莫过于又叫来警察,摘几朵花,还不至于被捕入狱。
当天傍晚,吃过晚饭后,他便来到这附近蹲点,亲眼看着花匠离开、女主人和狗离开,确定屋内再无人后,他这才故作镇定地大摇大摆走进了院子。
随后,他看四周无人,挑了一朵花便下手,本想连枝折断,没想到那枝杆极具韧性,掰扯了半天却还死死连在一起。
就在他急得跳脚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狗的狂叫,小六吓得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幸亏女主人拼命拽狗绳,那狗才没扑到他身上。
女主人一看那枝垂地的菊花,立马明白了怎么回事,她冲着小六吼道:”还不赶紧跑!这狗发起癫来我可拽不住!“,小六慌忙逃走时,只看见那女主人前额的皱纹像拧毛巾似的。
从那天起,大院的铁门,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关得紧紧的,那只白色的狗,像盯梢一样,时刻趴在门廊上张望。
自从奶奶也感染后,小六跑药店跑得更勤了,每次空着手从那栅栏外经过,他都不甘心地看半天,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大概是小六的频繁出现引起了花匠的注意,这天下午,小六刚在栅栏外站定,花匠便放下了手中的锄头朝他走来。
“你也想要这菊花?”花匠主动跟小六说话。
小六赶忙点头,以为花匠肯帮忙,他极尽奉承地说:”叔叔,您能帮我摘些花吗?“
没想到,花匠听了他的话,反而丧气地摇头:”这是人家的东西,我做不了主!“
小六感觉被耍了,转头就要走,却眼见花匠从围兜里掏出了一个纸盒,”这给你,比菊花好!“
一盒西瓜霜含片!如获至宝的小六,激动得尖叫,却把那女主人从屋里引了出来。
小六匆匆道谢离开后,只听见身后传来那扯着嗓子数菊花的声音:”一、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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