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太

晚上八点半，隔壁林老太来敲门：“陈姐，跳舞去？”

系着围裙收拾碗筷的陈老太摆摆手：“不去了，忙着咧。”

林老太有些不满：“你都好些天不去了，怎么回事？”

陈老太脸上带着歉意：“你看，我这不正忙着嘛，去不了，去不了，有时间一定去。”

林老太摇了摇头：“唉，你这人哪，老了也不清闲。你看看我，吃完饭就跳舞，家里哪个敢管我。”林老太一边摇着头，一边下楼去了。

儿子小方边上听了，心中不是滋味：“妈，不用你收拾了，你就下去溜达溜达，跳舞去吧，跟你说多少遍了。”

陈老太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碗筷：“不去不去，你妈脸皮薄，跟人吵不得架。”

跳舞的场子晚上八点半开始，十点半结束，设在小区篮球场上。初时，陈老太也跟着林老太去跳过几次。不过，说去跳舞的，实际是去吵架的。跟小区其他业主吵过，跟保安吵过，跟打篮球的后生也吵过，比跳舞折腾多了。林老太是个不吃亏的主儿，其他跳舞的老头老太嘴也不饶人，仗着年龄优势，那群壮实的打篮球后生都被打跑了。

但陈老太面皮薄，去了两次后，再也不去了。“我去闹腾，还不如帮你们收拾收拾。”陈老太道。

小方道：“你看林婶方才说话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怎么着你了呢？不成，妈，你别收拾了，你出去走走吧。”小方将陈老太往屋外推去。

“就算不跳舞，也到那里去走走。人言可畏哪，那林婶的嘴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好好。”陈老太拗不过儿子，解开围裙：“那我就出去溜达一圈回来。”

“可别忘了让林婶看到。”小方叮嘱道。

陈老太暗叹一口气：“知道了，知道了。”

早上七点，陈老太与林老太买菜回来。菜市场离小区两站地，要坐公交。

正是早高峰，车上人多，多是上班的年轻人与上学的小孩。

两个老太上车后，一个背着大书包的小孩站起来，对着陈老太道：“奶奶你坐。”

陈老太挎着菜篮子，摆手道：“不坐，不坐，就两站地，小家伙，甭客气，你坐吧。”小孩书包很大，站起来都有些吃力。

小孩闻言，又坐了下去：“谢谢奶奶。”年纪虽小，但很有礼貌。

林老太挎着菜篮挤到前面，脸色一黑：“现在的小孩啊，学的习都不知学哪去了，见到老人也不让座了。”

小孩脸皮薄，一下红了，小声嘀咕：“那位奶奶说不坐来着”

林老太提高嗓门，就像跳舞时和人吵架一般：“她不坐，难道我也不坐嘛，难道我不是老人嘛。”

整车人都看过来，林老太嗓门越来越大：“现在的小兔崽子，就是不知好歹。”

陈老太拉了一下林老太：“就两站地，站一会儿的功夫，别嚷了，别嚷了。”

林老太脸一甩：“陈姐，你好脾气，我可不是，现在这些小崽子，就该好好教训教训。传统美德。”林老太手指按着小孩的头，点了两下：“都让他们给丢了。”

小孩背着大书包站起来，低着头，让出位置。

林老太用菜篮将小孩往边上一拥，一屁股坐下去，脸上还老大不高兴。

被骂的小孩背着大书包，老半天也不敢抬头。

陈老太心中暗叹一声，也不知啥滋味。

林老太最近换了个手镯，特意向陈老太炫耀，据说是上万元的东西。

陈老太不识货，只觉和自己手腕上几百块的东西一个样，也没放在心上。

这天，早上买菜回来下公交后，两人往家里走去。

林老太凑过来，伸出手，露出她那价值上万的手镯：“陈姐，漂亮不？”

陈老太笑呵呵应和：“漂亮漂亮。”

林老太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我跟你讲，这镯子是我自己赚来的，没花我儿子一分钱。”

这么一说，陈老太有些好奇：“你哪来这么多钱？”

林老太道：“看在咱们是老姐妹的情分上，我也带你一带。嘿，我不单买了这手镯，还给家里换了一台电视呢。”

陈老太面色一变：“不会是什么违法的事吧。”

“哪能呢？”林老太道：“陈姐，我还害你不成，要违法的话，我早被抓了。”

陈老太微微放下心来。每天吃儿子的，喝儿子的，能赚点零花钱，自然也不错。

小区东边有个大弯，转过去才能看到对面情况，来往车辆经过这里，都放慢速度，很小心。

正午阳光有些毒辣，让人昏昏沉沉。一辆银白的奔驰轿车慢慢转弯，突然对面闪出一道人影，司机一下惊醒，踩了刹车，车速本就不快，一下停了下来。但黑影却撞在车上，骨碌一声，倒在地上。

司机心中一惊，忙下车去看究竟。这时，四周呼啦一下围上一圈老头老太：“哎呀，这里有车撞人啦。”“你别想逃，撞了人别想走。”有几个老头当即拽着司机衣服，防止他逃跑。

司机是个文雅中年人，见到这阵仗，吓住了。

被撞的是林老太，正抱着腿哀嚎：“哎呦，哎呦，疼死我了。”

司机面色苍白：“要不我送你去医院吧。”

林老太断断续续：“算……算了，你……你也不容易，这也不重，只是觉得有些疼。”话越说越顺溜：“你给点钱吧，我自己去查一查，就不麻烦你了。”

周围的老头老太纷纷道：“幸好没什么事，赔点钱私了吧。”“若去了医院，警察要来，到时候，还不知生出什么事端。”

司机当然不想多生事端，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一踩油门，走了。

车一走，林老太立马精神抖擞，站起来，捧着一摞钱，给那些老头老太发：“这是你的，老张，表现不错。”“老李啊，下次眼神活一点，别那么死板。”

发完后，林老太发觉少了一个人，她朝着老樟树后喊：“陈姐，陈姐，出来领钱了。方才我做的你看到没，下次该你上了。”

无人应答。

陈老太早就走了，阳光下，额头上都是汗，一边走，一边不住念叨：“这不是讹人嘛，这不是讹人嘛。”

林老太照旧每天跳舞，不时向陈老太炫耀新买的手镯、金链子，买菜回来，无论多挤的车，照样都能坐到位置。陈老太有时也羡慕啊，但想想，安安稳稳、问心无愧活着，也好。

这天，陈老太正陪着孙子看电视，下班回来的儿子一边换鞋，一边问：“妈，听说隔壁林婶被车撞了？”

陈老太一怔：“不知道啊，没听说。”

“你们不是好姐妹嘛，你怎么都不知道。”儿子放下公文包，喝了口水。

陈老太轻咳一声：“这个，有段时间没来往了。”

“听说被撞得很重咧，正在抢救，你要不要去看看？”

陈老太沉默片刻：“那就……那就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