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好还。
头脑里冒出这一句话时,她无声地苦笑了一下。以前的每一年,也是这个时候,她总是略略带点俯视地,尽管她也尽力地把所有的亲和捧奉出来,但内心却还是有点小小的高高在上的感觉,和一个个前来应聘的人交谈,通过对话来仔细分析审度对方是否合适自己的招聘要求。现在,终于,她也要站在办公桌的对面接受别人的审核评判了。而别人,她的招聘者,是否如她一样,在照顾她的尴尬情绪的同时,也如她一样极力掩饰内心的俯视感呢?
下午四点钟,他照例在午休后从住处回到店里,这个点该轮到她休息了,通常一个小时,或者可以超出半个小时。从店里回到住处,她匆匆忙忙地洗了把脸,梳了头,朝镜子里看了看,还可以,精神面相还没显得那么愁苦。可千万不能苦着个脸呵,她在心里说。老板招的是能干活的员工,不是心灵待疗患者。气色不好可能立马会被去掉的。这样想着,她想拿出手机再仔细瞧瞧,手机离得近,照得应该会清晰些,但又想到每颗痣也会被看得清清楚楚,她放弃了这个想法。脸上像心事一样杂乱的痣,一直让她不敢正视,如果现在用手机拍照出来,那份杂乱会扰乱她的勇气的,会令她越看越没信心的。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信心和勇气。就做一回瞎子吧!她叹了一口气放回手机。化不化妆呢?她犹豫纠结了两三分钟,还是决定小小地化一下妆,这样应该会显得更精神些。在涂口红时她又迟疑了。涂吧?这是去应聘勤杂工,而不是去参加酒席,太显隆重了会给人一种不善粗活的印象的。不涂吧?嘴唇干裂还无形,会给人一种愁苦不爱收拾的印象。犹豫半秒,她还是拿出搁置了半年的口红,浅浅地抹了一点点。抿了抿嘴唇,端详片刻觉得有点满意了,她从旅行箱里翻出来一件深兰色外套。她有点矮胖,这件衣服穿起来显瘦,既然是勤杂工,体态臃肿了工作能力会受到怀疑的。她穿上外套,在镜子前仔细看了看,感觉不错。简单,干练,给人的印象应该不至于很差的。
她没有时间再仔细检查纠正外形穿着了,今天留给她的只有一个小时,最多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去应聘。因为几天之后她的店子就要关门了,同时关掉的可能还有一段关系。这一切只能悄悄进行的,她不想让他知道散场后的她的去向和打算。今天刚好有个时间空档,错过了不一定会再有,即使有,那时不一定能好好地隐瞒过他,所以她今天一定得抽时间去一趟,这个地方她早问好过了,正在缺人之际。
应聘的地方距离她家店子有两百米远左右,这是那家餐厅员工来就餐时说的。印象中应该是一家小型餐厅,似乎是一个农家乐形式的名字,叫什么她没听清。这不打紧,那里员工穿的制服她认得,应该好找的。
应聘的那家小型餐厅的员工们经常在她店里买饭,她们边吃边和她聊天。她常常有意识地把话题引向她需要的信息方面,一些基本信息都了解于心了。那家餐厅的工资底薪是两千至三千,另外有提成。这点对她没有诱惑力。同一行业的工资都差不多的,高低就那几百块钱的事。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地方,一个能容纳和收留她的地方,时长三个月。在这三个月中她打算过一种没有灵魂的生活。埋葬过去,掐断未来。她已作好不再牵挂任何人的准备,包括已经能自立的儿子,同时也不想被任何人牵挂,即使是一直相依相扶的小弟。她累了!她需要一种情感精力毫无意义的白耗和浪费,发泄,需要积蓄一股独自崛起的力量。需要安静。需要与世绝缘。与他绝缘。餐厅的工作时间是九小时的。上午九点上班,下午两点至四点休息,然后一直到晚上九点下班。一个月有五天的休假。包食宿。这样的时间她有点不满意。太闲。她怕闲。一闲下来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回忆,伤心。那样子她的勇气和力量是难以积攒的,是难以重新开始的。她需要繁忙来帮助遗忘。
她甩甩头,想甩掉这些常常冒出来的情绪,杂念,怕它们又挑起面部的愁苦神经,却发现不知不觉已走到路的尽头了。这条街已经走完了,她却没发现要找的餐厅。按她们所说的出门二百米就到了,应该早到了呵,她已经走了十来个之多的二百米。此时路的尽头又横着一条宽宽的柏油马路,她也懒得去看路牌,站在那里分析人流和地势。横着的柏油马路呈南北走向,朝北的那头有点荒凉,稀稀拉拉几处半塌的房子,似乎属拆迁范围,也没见有居民来往。仅有几家商店,门口也都死气沉沉,人少得只有店主模样的人偶尔进出,应该不在北头。她看了一下手机,已经五点半了,工地上的民工应该已经到店里等着吃饭了,看来今天回去又少不了挨一顿臭骂了。她想放弃回去,可是一想到回去就意味着放弃积攒了好长时间的勇气。咬咬牙,她决定再朝南找二百米。她所在的路西侧没一家餐饮店,于是把注意力集中在马路对面。没走多远她看到了路对面一个高高的电子广告牌闪烁着彩体字,上面打着招工字样,招厨师招服务员,看不见餐厅招牌,好象隐隐约约的农家小院。她的第六感觉来了,几乎确定是这里了。
穿过马路,电子广告上流动着招收厨师服务员之类的广告语,它的上方果然刻着“老金口渔村”五个镏金大字。那几个服务员说过,当时听得模模糊糊,现在看见这几个字她记起来了。是这里了。她在距离餐厅很远的路边树底下站着,周围三三两两停放着各色轿车,估计这里是它的停车场了。毕竟是第一次应聘,心脏有点小蹦跳,她需要把情绪稳定一下。这份工作她志在必得,短短的三个月时间不值得浪费在东挑西选上。她还需要预设一下场景对话。想起以前招聘员工时她最反感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工资上的讨价还价。也许你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可是一个店子的招工工资及其它待遇不会因此改变半分,除非你有店子急需的特长或绝活。然后附加条件尽量不要提。她只是应聘勤杂工,很简单的,应该只需注意这些就行了。这时有辆车开过来停了下来,餐厅里有个穿黑衣的女子拿着一个本子迎到门口停住等待着,她背后的正厅里隐隐约约地有几个制服女人在走动,估计她就是老板娘了。
等老板娘安顿好客人又回到前厅时,她吸了口气,几乎是昂首挺胸地快快向老板娘走去的。老板娘一点都不老,三十出头,身材玲珑有致,一张甜美的娃娃脸上闪动着一双不大却乌黑灵活的眼睛。这些都不算怎么样,重要的是还有一副银玲般的嗓子:你好欢迎观临请问一位还是几位?她有点尴尬地说道,对不起我是来应聘的。声音短促而尖锐,这下充分地把她心中的虚怯完全地暴露了,她的脸“噗”地红了。小老板娘理解地优雅地笑了:请问你想应聘什么岗位呢?她愣了,她觉得餐饮业只会缺勤杂工,所以招工内容基本没看,并且她身无一技之长也没得挑啊。正当她不知如何回答时,一个欢快的声音传来,哎哟!这不是重庆面馆的老板娘吗?!怎么有时间来这里的?她的脸更红了。那女服务员经常到她店里吃饭,好拉聒,彼此很熟悉的。女服务员没有注意到她的窘态,把她肩膀一拍自顾自地对老板娘介绍说,我经常给你带的酸辣粉就是她家的。老板娘注意到她的窘态了,尽量忽略无事般地说,你自己做过餐饮的那还有什么不懂的?你什么时候来?既然脸皮被撕破了,以后就成同事了也是要相处的,她飞快地平压下了尴尬,重新恢复了爽朗:那就一号过来?我那边还有点事要处理一下。正说着又来客人了,老板娘丢下一个"好"字就去招询客人了。这时候正是晚餐高峰,她心里惦记着自家店里生意,笑着谢绝女服务员的挽留,告辞了出来。
回家的心情是如释重负的,她没想到找一份工作这么简单顺利,觉得之前的紧张慎重的场景预设简直可笑。她竟然忘了,以前每到年关她的店里总要闹工荒,她常常会在那时多聘一二个员工以备不时之需,加之年关跟前做工的人都往家里跑,出来找工作的廖廖无几,招人时几乎是不带挑的。而今天她亟需一个栖身之所,这种紧张的心态竟然让她的头脑失去了冷静,忘了考虑季节这一重要因素,白白紧张一场。不管怎样,她急需一个地方收留她,容她小憩,容她梳理思路,积蓄力量。至于其它的,可以无所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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