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集的热闹劲过了去,分明少了多年以前的欢乐。在新世界里探索发现的孩子全都藏在了哪?
我已有半年之久没回故乡,上次回来还有好的风景可以赏一赏。半身高的野花野草,藕塘里野生的鲫鱼探着身子引诱我和哥哥要去捉来烤着吃,我又折了一顶荷叶,那太阳晒得人心里发慌又无处躲藏。
我以为再不能回来也没有必要回来,就像是位曾经无比要好的朋友一般,如今已全然不在。独独只剩下一棵树,让我还能够依稀寻着她原来的模样。
年关将至,祭祖的事情需要早早地安排妥当,得让先人在极乐世界有钱做些潇洒自在的事情,这是后代的责任。这一回四个兄弟都到齐了,老四总是一根烟一根烟地抽,全没有好的心情去面对接下来的事。
我怎么也想不到以前得走一个小时之久的路途,如今在这汽车的牵引下也就变成了三五分钟的事情,我也在疑惑着。
我走了十多年的泥巴地,有时候石子会嵌进布鞋的底子,把人硌得难受。现如今倒好了,平整的水泥马路,为谁呢?路的尽头一个人也没有,只听见下河坝的水在簌簌地流淌。
这样的路还有很多,它们纵横交错地突然出现,不为了什么也不因为什么。时候到了,它就来了。我的疑惑顺势瓦解,要是什么时候顺势把该有的都备齐了,我就真的没有疑惑了。
活人在坟前烧纸说笑,死人是在地狱受苦还是在天堂享乐?善恶到头会有理应该有的报吗?到底应该没有绝对的善吧,地狱都有十八层,恶人多到还要再去建设十九层,到时候就会轮到我自己,这一点我自己清楚得很。找个好的当位比什么都重要,无论在哪,我居然也染上了这样的臭毛病。
烧纸的时候我在装模作样,为的是赢得大人们的认可,觉得我懂事是个有作为的儿孙。很多年前我就跟在父亲后面去祭祖,并不明白活人给死人烧钱的道理,现在也依旧不解。
活人做得都是假的吗?父亲也亲口承认,这钱都是烧给阎王爷的。如此做作只是不失了传统,懂科学的人总比裹脚的老太太懂得要多。
礼炮一声一声鸣,声音响得越是透彻越是好。这是在向周遭的人表明,张家的几个儿子还没有忘了祖宗,其他的存在全都被那来自深渊的火所吞噬,一点也没有剩余。我从未问过父亲在此刻的心情,以后就是我了。
四下的田里全都种满了小麦,没有章法可言,单眼就通晓机器活的粗糙。
到我十岁的时候,我还会虔诚地趴在地上,给灶王爷规规矩矩地磕上几个头,嘴上说着“平安保佑”的词,以后的一整年都会在自己虔诚的祷告中度过。可现在我居然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此类平安保佑我想去说却又不敢说。
科学文化有时候颠覆自己的认知,就会让我后悔。隔壁爷爷曾经教给我的驱逐鬼怪的做法,我还记着有剪断的稻草秸秆,黄豆和米粒。嘴上念念有词,每走七步就要撒一点,一直从场地中间走到灶台前。以后应该没人再去做了,所以临走的时候我在他的坟前也留了点火。
我没有再去回望那些火光,死人的尸骨恐怕早就不复存在了。那些燃在火光里的,除了一点对于传统的尊重还有的就是旁人口中的行孝。
三五十年后我也要背上这样名号,开着名贵的车在柏油路上飞驰,在炸裂的礼炮声中在旁人的称赞声中来了又走,再没有心情去想那些个触及心灵的节点,我终于会变得和父亲一样,不通世故又深于世故。
半年前的那棵树也遭政府砍了去,丢了几百块钱就此打住,两百年的树和两百年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以后我可能会找不见以前的故乡,再没有什么能够让我眷恋我曾经无比热爱的故乡。如果还有的话,那就是来自那些灵魂,在火焰殆尽之前所赋予的一声声祝福,所以平安保佑,带着我虔诚的心,做一次拜神求佛的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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