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味

作者: 几生修得到梅花 | 来源:发表于2017-05-10 13:54 被阅读84次

    01

    年来世味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当年惊艳生命的过客也老了,他也会死的。

    上帝面前又多了一个干净的灵魂。而在尘世中的千千万万,却不得不为他们不哭一场,最好要把这一生的眼泪流尽,才配得上多年前上帝他老人家恩赐的一场血缘相亲才好。

    家里有一位亲戚辞世,母亲尤其伤感。我明白母亲的心情,这位亲戚的母亲同我外婆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或许在我不知道的岁岁年年里,母亲和他的儿时,亦有姐弟情深。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此生已尽,不必赘言。

    我想起许多年前,我在念中学的时候,曾和外祖母探讨过安乐死的问题。外婆向来平静,却疾言厉色地制止了我,她说人活着,不能说死,会招来不吉之事。我从未把外婆的话放在心上,照旧看着关于安乐死、临终关怀、重症病人尊严的论文和期刊。

    我不觉自己有什么做的不对,这只是社会问题的一部分。但我却着实觉得外婆很可怜,她这一生,守着那些非科学的信条,为子为夫,为整个家族,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希望自己得到其他人的感激,连一点关于死亡的话都不让他们说,到如今,唯有扼腕太息。

    02

    蓦然想起那位,想起那场奇怪的家宴来,他们都是成年人,仅我和弟弟两个稚子。如今,在我们这一辈里,仅有我和弟弟成年。

    已成人的我,想起近十年前的往事,想问自己,究竟是当年孤身无助的我可怜,还是现在难忘旧事的我更可怜?

    那日母亲问我:“是否记得那位?”

    遗憾地说,我记不清他的脸,但我记得他。

    温润、平和,我一直都知道他是自主创业,压力重重。可这些年来,也许是我们见得太少,他竟没有一次让我觉得颐指气使,脾气不小。

    少女时代的我有一回参加了母亲那边的一场家族聚会,那位也在。电视里正在放不孕不育的广告,而客厅的桌子上放着一本《知音》,头篇就是讲试管婴儿的。于是那些赴宴的亲戚一下子笑做一团,他们说,这孩子这么小就爱看生孩子的事情,将来一定结婚得很早。母亲在里面的房间上厕所,并没看见这场面。

    说句心里话,我当时竟然来不及觉得难堪,只希望母亲继续在房间里上厕所,也许是因为我潜意识里,对母亲的足够了解。我知道,即使她听到了这一切,理解这一切,也不会冒着得罪一大半亲戚的风险,替我说句话。而这件事,也终将不了了之,或许还要补一句【听大人话,别胡闹】之类的措辞。

    多年来,我觉得当时的自己甚为可怜。我不被人理解可怜,我会那样揣测我的母亲可怜,更可怜的是,我对那样的揣测深信不疑。但最最可怜的是,母亲对此毫无印象,遗忘一词,果真能放诸四海,云淡风轻。

    那天,唯独那位没说话。多年后想来,当年那位的目光里,竟有着些许悲悯之情。我不知道这是否是我的错觉。或许是因为,他知道我怀的是注定和家族不同的认知。不同,便在那场宴会上成了恶意。

    而如今,他的女儿也会面临同样的悲悯,因为她父亲早逝,她也和我们家族里的人不同。

    我内心有些感慨。除却他的死讯,更让我觉得感慨的是,到如今无人知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人人都在为他难过,但没有人知道,没人知道他临死前的那一刻,闪过的是什么人,没人知道他有些什么未竟的理想。

    陆游临终曾说,【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陶渊明亲自留下自祭文【人生实难,死如之何】

    虽然东晋、南宋无力回天,但至少人们知道他最后想要的是什么。

    而我的那位亲戚,包括更多芸芸众生。他们到了人生最后,幸运的能说上几句遗言,不幸的便如飘萍一般,来世上走了一遭,不留只字片语。那时候我读《灿烂千阳》,莱拉回到阿富汗故乡,独自拜访为了救她而付出生命的玛利亚姆的故居,在玛利亚姆少女时代行走过的小路上,无声感怀,想着当年的玛利亚姆有过什么梦想,爱过什么人,是否也会沿着一条乡间小路憧憬生命。

    十分可悲的是,我们大多数人,也在这条路上走着。我们也不懂得回头。

    03

    执拗、倔强、不肯摧眉折腰事权贵,那又如何呢?

    他的妻子和孩子,依然也要面对来自亲人间的恶意,她们母女聪慧干练,不让须眉,可在别人眼中,那不过就是一对无家无傍的弱者。

    其实我虽然和这位亲戚接触不多,年岁差了20多年,但我们本性里,确实有诸多相似之处。

    一样执拗,一样不服输,一样不肯摧眉折腰。

    母亲告诉我,这位亲戚年少时创业,在IT行业中殊死搏杀,多年以来就未曾好好休息过。后来业绩略有下滑,便更加不肯就此罢手,所以昼夜不断地修改程序。

    我从小深深痛恨性别歧视带来的恶果,成年后以历史上的女子为主角写作,希望能让人知道这些无奈的悲欢。其实我并非不知,我一人之力实在浅薄,此去经年,依然故我。

    就是因为这份难得的相似,我不得不为他的妻子女儿担忧。

    我想他的女儿会很艰难。在她成长的过程中,会不停地有人向她投去怜悯同情的眼光,那些人宛如上帝,居高临下地对她讲:“真是个可怜的小姑娘,年纪轻轻就没了父亲,以后的日子该有多难。”

    她长大一点之后,更会有人对她说:“你没有父亲,爷爷奶奶又不可能陪你一辈子。你妈这么年轻,将来可能是要改嫁的。你将来可怎么办呀,孩子,你要早为自己打算呀!”

    等她填报志愿的时候,如果她要选择了信息技术,必然会在我们整个家族里引起一场世界大战。我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个可怕的场景,对老人家而言,死了儿子,孙女就是唯一的寄托,她是宁可不要自己的命,也不让她再去学计算机的。可如果,这就是她心之所向,又该怎么办呢?

    后来她上了大学,家里人必定要说几句临别赠言:“你上大学以后,一定要和老师搞好关系,找一个好工作,找一个好男朋友。你父亲早逝,家里人把你拉扯大多不容易,你要早点结婚,不要给他们添麻烦。”

    这完全是我一人不着边的猜测,但我几乎可以预见,“没有父亲陪伴的成长”会是她一生无法逃避的一个关键短语。

    以我一人之拙见,那孩子的父母必定不会希望她这样长大。

    可遗憾的是,那天听母亲转述只言片语,就已可见一斑。

    可惜我从没见过那个孩子,若我能见她,一定要对她说,你要努力生活,要关心时局政治,关心经济和环境。我一定要告诉她,父母对下一代最高的赞美,是期待他们从心。不过她两岁不到,我这一番慷慨激昂,或许她根本就不懂。

    04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我真想问问我的同学,我们究竟有没有权利替一粒尘埃叹息,又究竟有没有权利决定它飘向何方。

    然而这并非我第一次,在身边的人身上感受死亡临近。

    14岁那年的夏天,我和同学在江浙小镇旅行,晚上临睡前,我们谈起生死。当年我心里,确实把她当做知己,因为除了她之外,没人愿意和我谈起这个话题。老人迷信,而我父母总是认为我根本不懂。

    而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意料。那位同学后来真的住进了肿瘤科,化疗过后我去看望她,她对我说,我是唯一一个在她得病后还把她当成正常人的朋友。这使她非常受感动。

    我也为她的这份感动而感动着。因为在大多数人的眼里看来,我对这位相识多年的老朋友所做的一切十分没有人性,我不体谅她,不懂得宽慰别人,让她一个身染沉疴的女孩子自己去倒茶。

    可是那些人看见的她不是她,只是他们严重她应该作为的模样。事实上,这位朋友可以做的事情一点都不比正常人少,除了要定时服药之外,我实在不懂她有什么和别人不同。甚至她做的更多,她可以去内蒙古的茫茫草原见康复的病友,也可以围着披肩去鸣沙山滑沙,这些是我尚且想做却不敢做的。

    我不过是世中凡品,哪有本事对抗所有人。我在心里替她点了一个大大的赞,但我也不敢在众人之前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只是,我期望她活得长久,也期望自己活得长久。这样,我们就能...

    05 我们一路奋战,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我们

    我想要的是自由,是追求生命的尊严,是有分寸感和界限感地活着。可是,这份自由并不容易实现。不仅不容易,而且足够艰难。

    学校的小卖部有人在看电视,电视里的人说:“你是女人,为家庭牺牲是你毕生的价值。”

    远方有一群来参观的中学生,他们念着我曾深深热爱的古诗,那首诗这样说

    达亦不足贵,穷亦不足悲。

    韩信羞将绛灌比,祢衡耻逐屠沽儿。

    君不见李北海,英风豪气今何在。

    君不见裴尚书,土坟三尺蒿棘居。

    少年早欲五湖去,见此弥将钟鼎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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