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四班上课的老师都有些反常，他们在教室外的走廊上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什么。每当有学生从面前经过，便立马停止交谈谨慎地回避来往的人。一惊一乍的表情似乎担心泄露谈话的内容，当他们注意到坐在隔离区的孙绪真时，便走过来关上了教室的后门。一想到上课前十六班吴老师的话，不知怎么的，孙绪真在隐隐约约中有些担忧。他不知道这是否和自己有关，但也不愿疑神疑鬼地猜测老师密谈的内容。
“孙绪真，”教学楼的底层大厅，吴老师似乎一直在那儿等着他，“放学后，能来一趟我办公室吗？有些东西要给你看。”
看什么呢？吴老师既不是四班的任课老师，自己也没再投过稿件。放学后孙绪真忐忑不安地往办公室走去，正好撞见秦璐从里面出来，她用纸巾擦去含有粉底和眼线的浑浊泪水，但苦涩的眼泪正源源不断地从皮肤里浸透出来，倒灌口鼻令人窒息。秦璐慌乱地抹去脸颊的泪水，镇定地想要重拾作为师长的身份和尊严，可她看到孙绪真青春稚嫩的模样却又忍不住再次啜泣起来，带着伤心欲绝的哭腔说道，“没事的，快进去吧，吴老师在里面等你。”
秦璐踩高跟鞋步履维艰地挪移脚步，知道她完全离开孙绪真才举起手指叩响办公室的木门，在得到同意后走了进去。房间里只有吴老师一人，他依在桌子边缘失神落魄的模样甚是憔悴，在看见孙绪真后他勉强地挤出干瘪的笑容，然后身心俱疲地强迫自己放弃桌子的支撑。
“来了啊，”他惨然一笑，利用破损的嗓音讲道，“坐下吧。”
孙绪真仓皇失措地坐在沙发的一角，而吴老师则起身去到门口把房门关严。他把椅子从办公桌下拉出来，撑着扶手颤悠地坐在孙绪真对面，但这并不感觉舒适，似乎在皮套上插满了锋利尖锐的玻璃碎片。他其实更愿意站着，这样做只是为了照顾孙绪真，使他不那么紧张。
“李文武同学，还记得吗？”
“记得。”
“……”
“高一的时候我们在一个班，”孙绪真不愿逼迫吴老师搭话，对方正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自己能够感受得到，于是只好说着没有实质意义的话语，“后来分文理科了，就没在一个班，但我知道他在十六班，高二我们还在这里见过面……”
“李文武同学，他……呃……他……”吴老师摘下眼镜又重新戴上，他强忍住切肤之痛所带来的悲怆，惨淡无力地说道，“自杀了，跳楼。”
刹那间，孙绪真的大脑被抽成空白，神经系统条件反射地搜寻有关李文武的记忆。他诚惶诚恐地将支离破碎的换面胡乱拼凑，颤栗着将呈现在眼前的模糊人像删除——那是丁裕家的脸。这场悲剧早已耗尽了吴老师所有的气力，这时，他只是虚弱地转述事情的经过，声音仿佛是从播放器里传出来的，一张年代久远的磁带。孙绪真觉得自己与此刻有着一分钟的时差，他需要努力回想才能跟上感官所接受到的信息和情绪。已经讲过的字眼和语句不停地强行入侵孙绪真的逻辑思维——跳楼。自杀。死亡。事发在前天。凌晨正式宣布。遗书。没有。父母……越来越多的内容犹如钢筋水泥般灌入他真空的大脑，渐渐凝固再变得密不透风，失去生命的活力……
“我想告诉你是因为，”吴老师揉捏鼻梁，瘙痒的眼睛已经分泌不出泪水去滋润它的干涩，“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我发现了这个。”
这是一个厚厚的精装笔记本，封面是皮革的，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物理，化学和生物这三门的笔记，这不是囫囵吞枣似的记载，而是归纳了所有的核心知识点，仿佛是提炼出了每一门学科的精髓。不仅如此，他还备注了相应的易错题、类型题、试卷编号……方便查找其它的复习资料。孙绪真连翻了几页，不明白吴老师为什么给他看这个，如长城般规整的笔记。
“在最后面。”
吴老师说着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将积压在胸口的浊气疏通出去。孙绪真把笔记本搁在腿上，翻到最后一页。映入眼帘的笔迹和之前的稍有不同，更加随意，也更加连贯。孙绪真只读了一行，便认出来这是自己的文章。李文武把他以前写的文章抄了下来，可孙绪真并没有公布，这些无所用心的文字只能算作是一时兴起，孙绪真从来没想过要展示给别人看，自己也只是写在草稿纸里。而现在，孙绪真却像是在翻阅别人的作品，窥探他人的心境。笔记本里一共有五篇，而每一篇仿佛都是李文武最后的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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