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一首诗

她像一首诗

2016年6月29日，我坐在长春开往珲春的高铁上，两边的田野疾驰而去，熟悉的树木，熟悉的图们江，熟悉的云朵不断的在眼前穿梭跳跃，感谢时间给这整片土地带来的变化有限...以至于我对眼前的一切不至于陌生。

一下火车，雨后的凉气袭鼻而来……已经快要进入七月的珲春，一点儿夏天的气息都没有，反而像秋入冬般凉爽，行人三三两两的缩着肩膀，天晦涩又阴暗，记得儿时穹顶似的星星可以照亮整个黑夜...

弟弟来接我，小时候还抓着衣角赖着我的小屁孩儿，一转眼已然比我高了，甚至到了而立的年纪，那些年在郊外的水渠里洗澡，在破房子里烤豆子、烧土豆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再看着他坚实的背影，宽阔的肩膀，听着他絮絮那些小时候我已模糊的故事，我突然发现，原来岁月不是只带走了我的过往，它对谁都没客气！

晚上住在大姑的住处，奶奶生了五个孩子，她是家里的老二，姑说起奶奶，有点儿忿忿然，大有父母恨儿女不争的劲头儿，这么看，人生万事都是彼此循环的...

时而她又很庆幸，奶奶一路挺过来，活了这么久！（08年奶奶得了喉癌，后来经过不断的治疗，除了喉部被切开，说话不方便，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也碎碎的说弟弟妹妹们都很孝顺，不差事儿...听她碎碎念着家长里短的事儿，你会觉得那是家乡里最温柔的风。

奶奶一直租房独居，后来据说自己去找的敬老院，因为这，姑姑尤其无法释怀，她说珲春不大，这当妈的住了养老院，不知道的以为她们这些子女有多不孝顺呢……她一直都让奶奶和她一起住，可奶奶也很坚持！这时候儿女就觉得老人不懂事！我们都忘了，他们只是老了而已，而实际他们是比我们还成熟的成人！是成人也就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吧，总顾不上太多。

第二天一早和弟弟赶去了敬老院，一进门，接待员问我们看哪位老人，我脱口而出：我们看白奶奶！看着她一脸迷濛，我也很迷濛……难道走错了？

这是候弟弟扯住我说：姐，奶奶不姓白！

我瞬间反应过来，可不是，奶奶姓谭，在农村的时候都会指着夫姓叫！可她有自己的姓氏，她姓谭，叫谭锡华。坐上电梯，我突然想起来，爷爷去世，一晃都已经二十五年了，二十五年啊，这样二十五个年头，是一个人怎样的岁月呢？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们一进门，她起初还没注意到我，只看见弟弟，等看到我的时候，先愣了一下，然后高兴的要跳起来的样子，满脸的皱纹凑成了一朵花！我太少回来了，三千多公里外，她没什么概念，她只知道，这个大孙女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如今回来了 她会像个孩子一样兴奋！

然后一顿给我炫耀她的住的地方，说话费力不清，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热情。

竖起两个手指告诉我，这是双人间，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你能闻到不好的味道吗？

我装着仔细的闻了闻，真的没什么味道，她就很自豪，说，可干净了，他们天天收拾！（人老总是怯怯，怕别人嫌弃）告诉我这四菜一汤，伙食好，还有人表演节目……

我仔细看了下这个房间，的确干净，有点儿像酒店的标间，电视、衣柜、洗浴间的设置也很像，只是隔壁床上的老人带着氧气躺在那里，看着让人有点儿忧伤！我尽量忽略掉她！

问奶奶：为什么不去姑那住呢？

奶奶摇摇头，说没意思，然后有点儿狡黠的告诉我，去你姑那儿，他们（指其他儿女）更放心，少来看我，我在这儿，还都能来看看我....

我看着她略带淘气的表情也有点小吃惊，人虽然老了，但对每件事物思考的角度，依然是独立的，有自己的智慧！

然后我就听她和我继续念叨，她来这儿后，老大来了几回，老二来了几回，老三来了几回，姑娘们又来了几回...突然眼睛一瞪，指着她那个外孙说：我已经四个月没看见你了……

弟弟略微尴尬的说，以后我常来哈！以后我常来。

我看着她记得那么清楚，有点儿心酸，我和奶奶说：奶奶这里是你的生活，你别去等他们，等会让时间变得漫长，你会不舒服！你好吃好喝的，不想太多...奶奶点头应着，我却是更心酸了... ...

一生颠沛流离，抚育了五个儿女，老之将至的时候，渴求的也不过尔尔！然不过尔尔的东西变成渴求，是不是身为子女的悲哀，还是奶奶的悲哀！我说你在这儿住的实在不快乐的话，就搬出来，奶奶却很坚定：我就死在这儿了！哪也不去！

中午吃饭，我问她想吃什么？她又有点儿开心的比划：我们去吃馄饨，拍着胸脯说：我请客！

我说好，你请客，我要多吃点儿！下楼坐电梯的时候碰到了其他老人鱼贯而入，看着是和奶奶都认识的睦邻，奶奶一脸自豪的给大家介绍，这是我的大孙女，那是我的小外孙！我大孙女从很远的地方回来看我... ...

老人们都给面子的称赞，这时你再看奶奶的脸上，已经笑得看不到眼睛了……一直到吃馄饨的地方，眼角的笑纹都没消！

尤记得奶奶过去喜欢吃皮蛋、豆腐、肥肠、还有油炒面！小的时候经常会去她的窗台偷吃炒好的油面，干干的放进嘴里，只有满嘴的余香！

可现在，因为身体原因，大部分她喜欢的都不适合吃了，想给她点盘肥肠，因为不好咀嚼，也作罢了！最后只叫了日本豆腐和馄饨，终归是老了，吃的很慢，也并不多。

看着她坐在对面吃饭的样子，突然觉得一切就像回到小时候，坐在奶奶家的土炕上，奶奶包的大包子，面里可能掺了前晚的剩饭，吃起来特有嚼劲，馅儿里有可能还有早上剩的油条，一盘炒的辣椒土豆茄子，配着一碗玉米面糊糊，我会吃撑到动弹不得，这样的味道，也许只在记忆里了！

而面前的奶奶很像当年盘腿坐在桌对面的奶奶，却又没那么像了！

回去的路上，我的手一直握着奶奶手的，我感觉自己握住的是几十年的岁月和过往！那满手的老年斑和松垮的皮肤上印着无数的故事……如今故事已经结束，一切告别波澜，变成了一段段斑驳的经文...看起来深远又沉静。

时间对这片广袤的土地改变的不多，可它在奶奶身上改变了太多太多...

流年易逝不然，走的慢些可好？

再等等我们这些迟迟开悟的子孙

这样的见面，弥足珍贵！过往的爱恨情仇都已经消溺……我只知道在以后的岁月里，我有奶奶的日子，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