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月,太阳如红薯在烤炉中一直望着但迟迟未打开的小铁门。烤炉中的沛丰镇的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似乎每挪动一步都在凝稠中挣扎。
水泥路上腾起阵阵热浪,模糊了路旁黑色汽车的车牌,朦胧着人行道上支着遮阳伞女孩的纤细腰肢。路两旁乱七八糟摆满了小吃摊,山东煎饼、凉皮、臭豆腐、蛙鱼、烤面筋,各种味道酸甜苦辣扑鼻而来。有的小摊上固定的扩声器播放着方言的吆喝声。不同的吆喝声你一声我一语,有时交杂在一起,如吵架一般,非得在气势上更胜一筹。
歪扭七八的小吃摊队伍最后停着一个煎饼摊,摊儿后横着一块大石头,仿佛金刚想要用小树苗挡住身子一般。石头上赫然刻着,“沛丰高级中学”。
一块大云团像刹车失灵的重型卡车不顾一切的冲向太阳,将其吃掉,地上立刻阴了下来,似乎一张宣纸掉入水缸。云团挡住阳光的去路,左顾右盼,招朋引友,将附近的大小云块引向自己。地上更暗了。云中咕噜咕噜响起闷雷。不久,突然一弯霹雳,云中的雨水悉数抖落。
俞牧快步跑到大石头旁的柳树下,右臂从双肩包中抽出,将包甩到大腿上,打开拉链,在里面掏了好一会才拿出一把折叠伞。俞牧撑起伞,走到雨中,头上传来雨点砸在伞面的声音,扎起彩条布的小吃摊慌慌忙忙地从他面前驶过,支着遮阳伞的姑娘们则从容得多。
俞牧吁了一口气,抬眼看着伞骨低端汇聚变大即将滴落的雨珠,笑了起来,右脸露出一个酒窝和一对大门牙。
二
周天下午,学校放假半天。教室里仍有学生在埋头学习,大部分是女生。她们没有穿校服,而是穿着自己的衣服。很多人头发湿湿的,披散着,从背上滑到课桌上,遮住了侧脸。
俞牧将眼珠从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数学题上挪开,把快用完笔芯的水笔投入笔袋,狠狠地伸了个懒腰。黑板角落写着蓝色的高考倒计时,在充满一片白色数学解题步骤的长方形板子上异常醒目。“高考倒计时”和“天”之间写着红色的“276”。
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俞牧闻到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在文科班,男生会不断的突破嗅觉上限。每次跑操,阵阵清香朝着队尾的俞牧扑来。他尽可能多的呼吸,恐怕便宜贴在屁股后面的理科男生。他沉醉其中,在体委领喊口号后也不张嘴。俞牧不知道,在大学宿舍,男生的嗅觉下限会断崖式下降。
俞牧站起身,决定去教学楼后的操场溜达溜达。
操场与教学楼之间是教职工宿舍,和很多小区一样,宿舍楼下聚集一两堆老年人在聊天打牌。不远处,一位年轻妈妈手把着婴儿车,坐在石凳上乘凉。
俞牧远远就看到了年轻妈妈,她也看到了俞牧。俞牧顿了一下,抿了抿嘴唇,略加快速度,穿过他们之间被阳光占领的空地。
“老师好!”
“要去后操场玩啊?”
“嗯,对啊。”
俞牧盯着年轻妈妈胸前洇湿的两点,喉结上下移动了一下。一阵微风吹过,年轻妈妈额前一缕头发来回晃动。她熟练地将头发别到耳后。
“最近复习得怎么样啊?”
“还好,就是试卷有点多。”
“肯定的。孙老师教得好吧?”
“嗯,但就是有点凶。”
“哈哈,他就是那样一个人,其实人还不错。”
“那,老师,你还教我们吗?”
“应该不教了。孙老师中途接手,应该会带到你们毕业。我产假过后接手高一。”
“噢。”
婴儿车中的熟睡的宝宝莫名哭了起来,年轻妈妈弯腰将宝宝抱进怀里,上下晃动身子,嘴里喃喃有词,试图让宝宝平静下来。年轻妈妈向俞牧身后看去,眼珠左右滚动,抬手指向通向操场水泥路上的一个拿着乒乓球拍的男生。
“俞牧,吴笛喊你呢!”
“嗯?”
吴笛看到有人指他,于是停下脚步。俞牧转过头,看到吴笛向这边看来,便朝他走去。年轻妈妈迅速撩起T恤,将乳头塞进宝宝嘴里,宝宝立刻平静下来。
走到一半,俞牧感到一丝困惑,因为吴笛眼中也充满困惑。他转过头,看到一小抹白花花的胸脯。胸脯下的婴儿一嘴叼着一个,一手摸着另一个。俞牧怔了几秒,转而向吴笛奔去,心中泛起一片醋浪。
“走,打球去!”
“可是我找好人了已经。”
“一块打嘛,怕啥。”
三
夕阳西斜,近朱者赤,染红旁边无故飘来的云朵。太阳光直射体育器材室的屋角,在一个乒乓球桌上划出一道明暗分明的线,一颗乒乓球伴随“啪啪”声在线两端来回跳跃。
“俞牧,刚才你和数学老师和你聊啥呢?”
“就是问了一下最近的复习情况。”
“你们18班是重点班,复习情况还用问。看看现在你们班女生在干啥,休息时间还在复习呢!我们班女生都不知道跑哪野去了。”站在一旁看球的蔡根说。他是俞牧领班的尖子生,和俞牧班上的很多人很熟。
“11分!蔡根,你上。”吴笛喊道。
“我发现数学老师生完孩子后,这里经常是湿的。”俞牧用手指点了胸口两下。
“咋啦?心潮澎湃啦?”吴笛坏笑道,“那里湿说明没戴罩罩呗。”
“我看应该是穿了!”俞牧说,“吴笛,你信不信,我能猜出来你今天穿的是什么颜色的内裤?”
“不信!”
“今天穿的是那条蓝白内裤。”
蔡根使劲一甩拍子,“啪”的一声,将球抽到吴笛一边。吴笛一个大跨步,尽力向右边伸出拍子,脚下“噌”一声,滑倒了。
吴笛骂骂咧咧站起来,全身上下拍拍打打花了好久,然后走到俞牧面前,手向上伸进T恤,向下伸进裤子深处,猛地往上一拽,一小撮红布格外醒目。
“蓝白那条都穿烂了,盖不住小弟弟了,我昨天在校门口新买了一条。”
“我靠,太恶心了!”俞牧把吴笛推开,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踢了一脚。同时,他看到乒乓球桌旁的校围墙外一条狗趴在另一条狗屁股上行苟且之事。
俞牧当然猜不到吴笛的内裤,他没有透视衣服的能力,但他确实看到了学校墙外两条狗的野合。事实上,他能看透所有墙壁。俞牧在六年级发现了自己的天赋。当时的他情窦初开,看到坐在前面的女生的背影心中一阵悸动,感到心中逐渐耸起的火山缓缓涌出岩浆,火山冒出的轻烟中浮现出女生的颦笑。一次他蹲在学校厕所里睡着了,惊醒,快速眨了眨眼睛,睡眼惺忪中看到几条辫子叽叽喳喳向他走来,分开,褪下裤子。俞牧迅速提起裤子,跑出男厕所,留下干净的手纸在厕所地板上孤独。俞牧从此眼界大开,他可以看到猫在班级窗户下的班主任,年轻男女老师在学校隐蔽处的亲吻,父母的家合,邻居王叔叔和王阿姨的家合,楼下陈叔叔和陈阿姨的家合,王叔叔和陈阿姨的家合,陌生叔叔阿姨在公园文化墙后的野合,以及无数女人裸体。起初俞牧手足无措,未曾向任何人提起。近乎上帝视角的体验逐渐使他的好奇心得到极大满足,他的嘴角经常挂着高深莫测的微笑。
晚上11点,宿舍集体熄灯。走廊的灯仍亮着,明晃晃的光从宿舍门上的小窗射进来,照亮了半个寝室。吴笛和其他四人已经上床,盖好毯子,俞牧刚撒完尿从厕所出来。
“俞牧,出去把走廊灯关上。”
“我靠,你们上床还真快!”
俞牧打开门,摇头晃脑走向通往楼梯口的拐角。俞牧不断眨着眼睛,一个个宿舍中的人影在不紧不慢做着上床的准备,唯有楼梯口旁的宿舍中的人影移动得快速且无序。一个人影将另一个人影从床上拽下,拖到窗前,退后几米,快速起跑,加速,结结实实踹在那个人影上。其他人影接连效仿。门和墙并没有什么隔音效果,但俞牧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似乎他们在表演影子默剧。
一根光柱直戳在俞牧脸上,他本能的眯起眼睛用手挡住光柱,手持光柱者显得神秘且威严。
“干什么的?”持光柱者用苏北方言大吼道。宿舍中快速无序的黑影瞬间四散逃开,奔向自己的床铺,留下躺在地上的人影缓慢伸开四肢,在空中乱抓。
“关走廊灯的,大爷。”俞牧说。
持光柱者“啪”将走廊灯关掉,用方言大吼道,“快滚回去睡觉!”
四
第二天,九月十日。班长和团支书着急忙慌地准备给各个老师送去礼物和祝福。俞牧自告奋勇要去给年轻妈妈送礼物,班长让他再带一个女生。俞牧在大家早读时站上讲台,使劲用黑板擦敲打黑板。俞牧在弥漫在讲台和前几排的粉笔迷雾和前几排女生的咳嗽声和白眼中大声招募同去看望的女生。女生们面面相觑,白眼飞来飞去,最后吴莉举起了手。朗读声渐渐大了起来。
吴莉是女生中的积极分子,齐耳乌黑短发,洁白整齐牙齿,白皙红润皮肤。吴笛在一次早读结束唱《步步高》时拿手肘捅了捅俞牧,抬了抬下巴,指向吴莉的方向,赞道,“好白呀!”吴莉身穿黑色毛衣,在毛衣和黑发之间,脖子白如飞雪。乌黑短发中露出耳朵一角,粉粉地,宛如动漫中的精灵。
午饭铃响了,大家冲出教室,整个教学楼震颤起来。在浩浩荡荡的跑饭队伍中,俞牧手提两袋苹果,吴莉胸捧一袋龙眼,向教学楼后的教职工宿舍楼走去。一个瘦子从高一教学楼出来,一瘸一拐,向办公室走去,在跑饭大军中显得十分突兀。
俞牧按照班长提供的地址按响了门铃。门铃响了几次,系着围裙的年轻妈妈终于打开门,一阵油烟味喷薄而出。
“老师教师节快乐!”俞牧吴莉齐声喊道,齐刷刷向前递出苹果龙眼。
年轻妈妈怔了一下,立即回过神来,接过苹果龙眼,让他们俩进来。
“哎呀,真没想到你们会来看我!我快做好饭了,中午就在这吃吧啊。”
俞牧刚要条件反射推辞一番,身后的吴莉已经在感谢老师了,并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后背。俞牧想了想食堂一望无边的长队,立即附和表达谢意。
两人和年轻妈妈一起摆好桌子,放好筷子,拉好椅子,坐好位子,等待年轻妈妈一声令下,大快朵颐。年轻妈妈站起来,脱掉围裙,露出T恤上洇湿的两点。她吩咐两人先吃,不要客气,旋即走进卧室,轻盈温柔地关上了房门。
太阳已经爬到最高处,趁着还没开始下落抓住机会使劲抖落身上的光凌,犹如《西游记》中的妖怪摆足架势向孙悟空发射五彩斑斓的能量。俞牧吴莉端端正正坐在桌子旁,看着满桌美味直咽口水。客厅朝北,凉爽宜人。俞牧正对着卧室,快速眨了眨眼睛,墙壁消失,从卧室窗外扎进来的光撞在原来墙壁的位置,悉数掉落,碰撞跳跃撒满整个卧室。年轻妈妈拿着遥控器调了下空调,俯身仔细端详大床旁摇篮中的宝宝,拿起手机,盯了一会,嘟了嘟嘴巴。她打开衣橱取出一件长袖,扔在床上,褪下T恤,露出一对肿胀的乳房,一排蜈蚣状的伤口在肚子上赫然醒目,腰两侧裤子上鼓出两堆赘肉。俞牧目不转睛。
“你们怎么还没吃啊?别客气!”年轻妈妈从卧室出来,将散下的长发绕过脖子,拨到左边。
“谢谢老师!”吴莉说罢,拿起筷子戳进大虾,俞牧慢悠悠扒了口米饭。
“宋老师中午不回来吃饭了吗。”吴莉问。当初班级里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年轻妈妈嫁给了一个教数学的宋老师。
“不回来了,他临时有事。”年轻妈妈双目低垂,手捻着头发嘟着嘴看着满桌的饭菜,看起来没有胃口。
“老师,宋老师带几年级几班啊?”俞牧问。
“高一十六班。”
“宋老师教什么科啊?”俞牧明知故问,一边腮帮子鼓起的吴莉皱起眉头看着他。
“数学。他教数学比我好多了,获得好多次区里的教研奖呢。。。。。。”年轻妈妈看着挂在墙上的结婚合影,滔滔不绝,眼中闪耀着光芒。俞牧将沾着米粒的筷子戳进大虾,塞进嘴里,一边腮帮子鼓起来。后来吴笛问俞牧和可爱的吴莉去看年轻妈妈的感受时,他神情严肃,打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一头扎进题海。
晚上俞牧从厕所出来,其他人都已经盖好毯子,正脖危躺,走廊的灯光射进来,照亮了整个房间。
“靠!敢不敢上床慢点啊?
“不能啊!话说你拖延症有点严重啊!我们都在厕所忙活的时候,你还在看闲书,你能怨谁?所以关走廊灯的任务就交给你去了。”
“我,我今天就不关!”俞牧一屁股坐在床上,脚晾在空中,等待自然风干。五分钟后,整个楼层没有一点动静。俞牧叹了口气,趿着拖鞋出去了。
快走到开关旁时,旁边的宿舍突然打开,俞牧吓了一激灵。屋里走出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子,一瘸一拐,低着头,用余光扫了俞牧一眼,朝开关走去。
“同学!”俞牧叫道。那小子停下,仍低着头,转过身来,蚊子扇翅膀似的“啊”了一声。
“你腿怎么了?”
“额。。。。。。那个。。。。。。。我摔了。”俞牧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
“同学,你是几年级几班的啊?”
“呃。。。。。。一年级十六班的。”
“你他妈关了灯也他妈这么慢!”宿舍里走出来一个穿着背心的小子,胸肌隆起,手臂肌肉线条清晰,一头鬈毛,脸蛋白皙无斑。
五
三人六目相对,立在楼梯口边的开关旁,如同三个陌生人被分到一个学习小组非得就某个问题讨论一番。一只飞蛾在瘦弱小子头上的走廊灯光周围飞来飞去,欲罢不能,不时撞击灯管,发出轻微的声响。楼梯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根光柱从上下楼梯缝隙间射出,转而消失,忽而窜出。
“宿管来了!”
俞牧“啪”关上走廊灯,趿着拖鞋奔回宿舍,身后“咣”的一声,紧接着是雨点般的敲门声。俞牧关上门后,敲门声瞬间小了下来,但仍清晰可闻,随后被更大的声音打断。
“你干什么的你是?”
在被窝中打手电背了会政治后,俞牧很快进入了梦乡。在梦中,年轻妈妈在卧室中褪得赤身裸体,腹部的蜈蚣状伤口与腰间赘肉消失不见,全身上下洁白无瑕。她打开门,浓妆艳抹,一头波浪长发绕过脖子拨向左边,向坐在客厅的俞牧走来。。。。。。
两个月转瞬即逝,苏北的秋天还没来得及在舞台上鞠躬谢幕,匆匆的冬天已经上台鞠躬,开始carry全场。俞牧仍在死磕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吴莉穿起了黑色毛衣,吴笛开始在《追梦赤子心》的歌声中欣赏她洁白如雪的脖子和从长长的头发中露出的粉红耳朵。俞牧将各科课本讲义在教室和宿舍之间背来背去,每晚他的床上从被子缝隙透出惨白的光。俞牧没有再向对面的女生宿舍拉上帘子的窗子里眺望,颇有董仲舒三年不窥园的架势。
周日晚,俞牧关上手电从被子里钻出来,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走廊灯仍亮着,宿舍门上的窗被一张语文试卷封住,宿舍内一片漆黑。
“你们谁来考我一下历史?”俞牧问。
“随便提吗?”
“随便吧!”
“马嘎尔尼什么时候来中国的?”
“1793年。”
“《辛丑条约》后我国进入了什么社会?”
“完全沦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
“《辛丑条约》的内柔是啥?”
“1、中国向各国赔偿白银4.5亿两,分39年还清,本息9.8亿两。
2、拆毁北京至大沽的炮台,准许各国派兵驻守北京至山海关铁路沿线要地。
3、划定北京东交民巷为“使馆界”,界内不许中 国 人居住,由各国派兵保护。
4、惩办义和团运动中参加反帝斗争的官吏,永远禁止中 国 人 民成立或反帝性质的组织。
5、总理衙门必为外交部,位居六部之首。”
“外务部!”
“对对,外务部。”
“《辛丑条约》的意义是啥?”
“我靠!刚才没背到。”俞牧钻进被窝,打开手电,被子一头边缘宛如镶上一圈银边。外面夜凉如水,整个沛丰高中似乎浸在水墨中,对面女生宿舍星星点点的灯光将水墨驱散,窗帘拉上后,水墨重新扑来。楼下两只猫弓起身子、全身炸毛、互相示威,叫声让人想起疯狂吐信子的蛇。一声叫声惊起,传遍整个楼层。
“什么声音?”俞牧掀开被窝,手电射出的光线洒满了整个房间。
“不知道啊!俞牧,快把手电关上!”
几分钟后,持光柱者闻声而来,用光柱照亮每个房间的门,并未发现什么,便下楼睡觉
去了。
六
晚自习课间的田径场人满为患,教职工家属们在田径场中间大声放着不知道从哪搞来的烂俗音乐,集体扭着动感下垂的屁股。一对对情侣沿着跑道并肩散步,窃窃私语,脸颊泛出的红晕被黑夜所掩盖。累了,便走到田径场的草坪上坐着,躺下,把手放在对方的胸部、裆部抚捏、摩挲。有人趁着黑暗大声嚎叫,心中发誓一定要考上北大、清华、浙大、南大、苏大或本市的师范大学。俞牧和吴笛刚刚开始绕田径场第二圈。
“你知道昨天晚上那一声是怎么回事吗?”吴笛问。
“怎么回事,有人打架吗?”
“有人被揍了,就咱们那层的,还喝尿呢!”
“我操!俞牧惊讶道,“是咱们层走廊开关旁那个宿舍吗?”
“应该是吧,反正老师都知道了,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呢!”
两人走到草坪上,坐下,正欲躺下,仰望星空,看到几米外两个人影一上一下,首尾相接。两人惊坐起,故作镇定朝教学楼走去。
教学楼后的教职工宿舍楼万家灯火,灯火通明,一群老头老太太穿着棉袄在楼下石凳旁回忆往事,戳某人的脊梁骨。俞牧快速眨了眨眼睛,宿舍楼每个人瞬间悬在空中。有的人提着一大堆东西在空气中一阶一阶往上爬,有的人之间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却感受不到对方的存在。一个年轻女子站在空气中洗澡,硕大的乳房在胸前晃荡,蕾丝内裤和白色胸罩挂在衣服钩上。几米外一个顶着地中海的中年男子卡在悬浮的桌椅中,脸贴桌面,紧握钢笔,偶尔瞅瞅年轻女子斜上方的钟。年轻妈妈坐在卧室里,身着睡裙,头发湿湿地,一缕一缕。她趴在摇篮边向里望去,不时拿着小玩意晃动逗逗宝宝。提着东西的男人在空中立住,好不容易掏出钥匙,插入门中。年轻妈妈闻声打开客厅的灯,迎着男人进屋。男人将东西放在饭桌上,年轻妈妈满脸疑惑。那是一堆包装精美的礼盒。
“唉,你发什么愣呢?快上课了!”
七
小镇愈发寒冷了。冬天似乎拉来一座大型风扇支在小西北,设置中档,闲懒的空气如士兵一样迅速被召集起来,化身小李飞刀,向小镇飚来。校园的树未能幸免,被削成了秃瓢。树叶逐渐聚集到两幢教学楼斜交叉的角落,北风袭来时在空中打转。
穿背心的小子套上了一件毛衣,蓝色高领,俞牧在楼道中一眼就能认出他。瘦弱小子搬到俞牧对面的宿舍,出门穿一件羽绒服,套上围脖,卡上耳套,见到毛衣小子总是低着头紧贴墙悻悻而走。
俞牧坐在教室里的时间越来越长,屁股上多了两块结痂般坚硬的皮肤。他逐渐养成去高一教学楼旁的厕所解决嘘嘘、便便的习惯,可以更好地歇歇屁股,换换脑子。
一日早读,俞牧卸下下半身重担,从高一教学楼走过。一个老师站在办公室门口吞云吐雾,完事后将烟头扔在地上,用锃光瓦亮的皮鞋头部碾灭。
“唉,你,过来。”老师叫住俞牧,紧盯他的头发。俞牧的头发已经很长,遮住了眉毛耳朵,很是保暖。
“老师好!”
“你是哪个年级的?”
“高三的,老师。”
“噢,噢,没事,你走吧。”老师嘴角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
“好的,宋老师。”微笑从老师嘴角消失,紫唇微张,眉毛挤在一起。
晚自习时,三个抱着本子、拿着笔的老师冲进教室,从前门撸到后门,最后围在俞牧身边,说:
“你,头发太长了,明天去剪了,后天检查。你叫什么?”
“俞牧。”
“榆木疙瘩的榆木?”
“不是,俞飞鸿的俞,放牧的牧。”
俞牧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奔向校外街上的理发店,趁理发时候眯了一会。不知是理发师傅起得太早脑子糊涂还是昨晚和媳妇激战淋漓没缓过劲来,他直接来了个大包抄,给俞牧剃了个干净。回到学校,俞牧本来想从后门溜进教室,无奈后门上锁了。当他在朗朗读书声中踱进教室,全班同学逐渐安静下来,似乎一团火被灭火器压制下来,但“嘭”的一声这团火迅速窜起,比原来更旺盛、猖狂,全班爆笑。俞牧快速眨了眨眼睛,看到隔壁班后排几个男生听闻异样,离开座位跑过来趴在后门窗户上一眼究竟。
“秃驴!”坐在俞牧前面的两个男生齐声喊道。
“操你妈!”俞牧说着捡起讲桌上几根粉笔,向他们掷去,砸在了前一排女生的脸上。
坐在座位上的俞牧想起高一教学楼下的老师,怒火中烧,从书洞中抽出一张纸,脸贴桌面,紧握水笔。
“唉,榆木脑袋,给你!”吴笛拿着一个运动帽冷漠地打了一下俞牧的胳膊,“吴莉给你的。她还挺关心你啊!”
俞牧瞪了他一眼,又朝向他投来关切目光的吴莉挤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又继续脸贴桌面,紧握水笔。
大课间铃响了。俞牧迅速戴帽冲出教室,奔向食堂旁的校长信箱,又从一条小道绕一圈到操场集合,刚好赶上做操。
“刚才去哪了,俞大脑袋?这么晚!”站在后面朝天伸出双手的吴笛问。
“在厕所呢!大的!蹲着呢!”
晚上俞牧很早就睡下了,年轻妈妈再次走进他的梦中。她身着蕾丝内裤、白色胸罩,大波浪长发绕过脖子拨到左边。头发撩在俞牧的胸口,使他汗毛竖立,每一个毛孔都张开吮吸她的气息,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种上了草莓。在成百上千次前后移动、颠鸾倒凤、撑霆裂月后,俞牧在一阵颤抖中惊醒。俞牧盯着黑暗中依稀可见的天花板,脑子中浮现出年轻妈妈肚子上蜈蚣状疤痕、腰间堆起的赘肉、紧含乳头的宝宝,后悔如此冲动。
窗外夜冷如冰,夜的水墨在学校上空逡巡。食堂早早亮起了灯,驱散了周围的水墨。校长信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信箱锈迹斑斑,绿漆剥落,露出猩红色。信箱锁上的黄色铭牌早已不见踪影,辨认不出原来的品牌,下次开锁的日子似乎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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