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的老者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我骑车去离住处不远的地方取快递。出了门才发现下了毛毛的雨，有微微的风斜斜的吹过巷弄，冬季特有的凛冽便扑面而来。

  我向北而行，即将转弯时，我下意识的东西观望。就在路口的右侧转角，我看到一位背负着一个大大包裹的老者。她背西向东的站着，我看不到她的脸，只从侧面看到她花白杂乱的头发。她抬着头向东而望。一个硕大的包裹压在她佝偻而瘦小的身躯上。昏黄的路灯下，她就那么不动声色的站着，周身笼罩着一团冰冷的水汽。

  这样的情景，我突然就想起了我的父亲母亲。

  我自小便是不安分的孩子。听母亲讲，我幼时因打抱不平与人打架，将别人家的孩子推入粪坑。与伙伴捉迷藏将别人家的年夜饭碰翻在灶台上。为了吃锅底的锅巴，把父亲新买不久的锅子生生捣了个窟窿。类似这样的许多事情给父亲引来诸多纠缠。但彼时年幼，总难以体会父母的难处。只是每天没心没肺，肆无忌惮的闹着。因为总有人会替你收拾残局，再严重也不过一顿雷声大雨点小的打骂。

  那时的父亲尚且在做生意，一个月总有20天上下的时间不在家。母亲管我不住，我便无法无天的撒野。今天打碎了大姨家的玻璃，明天又放跑了大姑家的猪仔。父亲每每回家，母亲都会“告状”。父亲便买了大包小包的礼品带着我说去看看村里的老人。他挨家挨户的转过来，每次都会说我太过调皮，让他们多些担待。日子久了，他们也对我的所作所为不放在心上。反倒时常会给我拿来零食，玩具。一来二去我反倒不好意思再去他们家胡闹。母亲直说我懂事了。父亲每次回家依旧会带着我跟他们坐一起唠唠。听他们夸奖我“懂事”父亲脸上有抑制不住的笑意弥散开来。

  因为父亲的生意，我们一家一直客居外地。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到了必须上学的光景。而那时在异地上学牵涉着很多问题。但父亲终不肯放弃他的生意。他与母亲商议良久，终于决定把我寄养在舅舅家里。我尚且年幼不知别离之苦，只觉得新鲜好玩，竟也不哭不闹。父亲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看我。我玩性忒大，每次周末面临出去玩和跟着父亲回家我都会选择前者。

  我从来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人情的冷暖。但随着年龄渐长，我隐约从舅妈的眼神语气中体会到一些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东西。

  我开始排斥舅舅家里的一切，开始渴望见到父亲母亲。开始惧怕舅妈的眼神和没来由的呵斥。舅舅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经常争吵，舅妈会经常生气，会突然流泪。这些都让我措手不及又无能为力。我开始变得不愿与人交流，不愿意说话。父亲又来了数次，或许是感觉到了我的变化，便告诉我说不久之后他便和母亲回来。父亲终于放弃了他的生意。

  我每天数着日子的盼，终于看到我家房子的动工。等到父亲母亲来接我住进新家又已过去数月。父母见到我不再似以前那样活泼爱闹，自责了很久，也是从那时起，我深刻的知道了寄人篱下的滋味。即便老人都说，“爹亲有叔，娘亲有舅”，然人事音书的凉薄亦是真真实实的存在，有时越是亲近，便越是心寒。

  父亲没了生意，又从未做过农事。我们一家进入从未经历过的低谷。最严重时竟达到食不果腹的境地。父亲迫于一家人的生计，去工地帮工，披星戴月，也似这样的冬季，天色暗下来很久他才会带了一身的凉气冲进屋里。我时常看到父亲抓了大把的雪在冻僵的双手里搓洗。母亲端来热水给他，他也会等待很久才敢将双手放入。父亲说冷热交替太过迅速手会痒痛难挡。这样切身的体会我是在很多年后偶然体会到的。个中滋味自不必说。

  父亲或是出于这些年不在我身边的愧疚，对我不再似以前那般严厉。即便我犯了过错也不过是口头责罚。再没动手打过我一次。我上学放学，若逢阴雨，父亲必定会亲自接送。初中之后，我不愿意每周日下午去学校，父亲便在周一的早晨早早的起床骑车送我去早自习。风雨无阻，这一送就是三年。

  我至今都清晰的记得父亲单车的声响。初雪的早晨，月亮西沉，父亲骑了单车载我去学校。一路上我躲在父亲的身后裹着围巾，听着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咯吱的声响。父亲吃力的蹬着车艰难前行。那些年，父亲替我挡了太多的风雨寒冷，那时的我只要坐上了父亲的单车便觉得心安。很多年后的今天，那样两人一车在将明未明的早晨的雪地里缓缓移动的画面，常常会闯进我的梦境。那样寒冷彻骨的场景，却让我心里有经久不息的温暖缓慢流动。

  后来，随着父亲母亲的共同努力，我们家家境渐好。再不必因吃穿用度而愁苦。我也毕业并开始有了自己的工作。但父亲母亲却日渐苍老了。我常年在外，年底回家才能见他们二老。每每见一次他们头上的白发便多了一层，我心里发酸，不敢给他们知道，便强做笑颜。平日的电话里他们也总会说家里一切都好，让我放心，不必挂念。

  便是在上一次离家远行之时。我拖了行李走到车站，父母跟着送我。我看到父亲背了很大一个包裹不由得好奇。问他才知，那竟是给我准备的带走的东西。我一时哭笑不得，那么大的包裹，我是如何也带不走的。跟他解释半天他才失望的放弃劝说。

车子开始启动，我隔了窗子和他们挥手。他们嘱咐着什么我没听见，待我想打开窗子，车子已经驶得远了。眼见即将转弯，我打开窗探出头去，远远的看到他们依旧站在原地。父亲依旧背着那个硕大的包裹，母亲站在他身旁。我突然觉得父母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瘦小了。我拿出手机想打电话让他们回去。却发现眼泪竟然不争气的留了下来。我看着那串熟悉的号码，却终于不敢按下拨号键……

  很快，我便取完了快递。路过那个转角那位老者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向东而望。天色更加暗沉，雨似乎也下得更大。她却依旧那样站着，或许她和我的父母一样，刚刚送走了他自己的孩子，舍不得离开。她的包裹里也应该是她老早就收拾好准备给孩子却没被带走的东西吧。

  诚如毕淑敏老师所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便只剩归途。我该庆幸，如今我的父母依然健在。母亲虽然身体不好，但父亲对她照顾有加。父亲身体素来硬朗。我尚有时间来报答他们的含辛茹苦。

  祝未来长长久久的岁月里，父母能福寿安康，平安喜乐。祝天下所有的父母都能健康长寿，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