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已成殇，潇潇意难忘
1
四月份，雨说下就下。余宁一路从街道小跑到近处的屋檐下。雨其实下的不大，淅淅沥沥的，到有点下雾的感觉。不多时，远处的建筑，汽车都只剩下一个轮廓。
江城是一座并不发达的小镇，直到现在也还是有那么点古朴的味道。可余宁并不是特别喜欢这里，大概是因为这座小镇承载了她太多的记忆，给了她太多的伤痛。她的内心一直拒绝着踏入这个地方，若不是妈妈说再不回来就不认她这个女儿，她还不知道自己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雨一直没停，余宁看着雨幕出神，想到这次回来碰到了几位高中同学，他们几乎都认不出余宁来了。这也不奇怪，除了已经好多年没见了，其实余宁真的变了好多，所以他们认不出她来也不足为奇。
路人在街道上来来往往，行色匆匆。余宁看这雨一时半会没有停下的意思，转身走向旁边的书店，准备看会书打发时间。书店不算大，但装修得有点雅致的味道，感觉让人很舒服。余宁在书架上随意找了本散文，招来服务员要了一杯红茶，就坐在窗前的座位上读了起来。
2
言柏进来时，一眼就望见了窗前的姑娘。觉得她有点眼熟，可他一时半会真的想不起在哪里遇见过她。而此时余宁正沉浸在书中的世界，并不知道接下来她将再次回忆那些让她痛到极致，痛到疯狂到想要逃离的回忆。
若不是服务员不小心将水洒在她的衣袖上，而她擦拭时露出手腕处的那一结红绳，或许言柏还认不出来她。言柏想，现在的她看来比高中时漂亮多了，笑容也多了。她是否还记得当年的事，是否还恨着自己？本不想打扰她的世界，安安静静不去触碰她的伤口。每每想起当年的事，他都心生愧疚。可是遇见了就是遇见了，此刻的他想亲口听到她说她过的很好，即使她的情况已听说了不少，但也只是听说。
言柏在心里鼓了几次劲，又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这样几次之后，终于鼓足了勇气向余宁走去。他在余宁的对面站定，低声说了句“这里有人吗？可以做你对面吗？”“没有，请……”余宁剩下的话全都噎在了嗓子里，连微笑也僵在嘴角。“言柏？”余宁轻声问，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怎么可能不记得呢？你不应该过来，因为我不想见你。”言柏低垂着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不起，当年的事，对不起。”言柏看着余宁，认真的一字一句的说。“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也无法挽回当时对你的伤害。对不起，我不祈求你的原谅。只想知道，你过得好吗？”言柏说完看着余宁不再说话。
“我过得很好，至少比我在江城过的好多了。在C市没人知道我是杀人犯的女儿，没人知道我丑陋的曾经。没有人再嘲笑我。”“对不起，对不起，除了这个，我什么也做不了。”“言柏，我不恨你，可我也无法面对你，你已经知道我的情况，所以请你以后，别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说完，余宁拿起包，一头扎进了雨里。桌上的红茶还冒着热气，言柏呆呆地看着对面已经空了的座椅，嘴唇轻轻地动了动，“对不起。”
余宁一路狂奔到家，没有丝毫的停留，仿佛后面有鬼在追着她。余妈妈在看到余宁浑身全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说了她几句。可余宁一直没有回应，像丢了魂似的。余妈一看她这样子，又止不住的心疼，她家宁宁就是太懂事了，所有的事情都闷在心里，从来不曾跟她抱怨半分。“宁宁，宁宁……”“妈”“乖，这么淋的这样湿，赶紧去洗个澡换衣服，不然一会准感冒……宁宁，宁宁，听到没？”“嗯，我知道了，妈。”
余宁刚在浴室换好衣服，余妈就敲门了，“这是我刚熬的姜汤，赶紧趁热喝了，省得一会感冒。”余宁接过余妈手里的碗，一口气喝了下去。“妈，我有点累，想睡觉，晚饭我就不了。”“哎，你这孩子，太累太困也不能不吃饭啊，我们吃晚点，你先睡，我做好饭再叫你。”知道自己拗不过母亲，余宁只好答应了。
当余宁躺在床上时，却毫无睡意了。想起下午遇到的言柏，想到他的道歉，亦想起当年的事。那些痛苦的回忆一经开始就汹涌澎湃，让余宁无力承受。“不准想了，不准想了。”余宁焦躁地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脸。仿佛这样就能避开那些痛苦的曾经。
在自己的强迫下，她终于睡着了。可她睡的并不好。那些曾经，那些年少狼狈的回忆争先恐后地涌进余宁的梦里。
3
14岁以前，余宁的生活幸福而又平稳，她有强壮稳健的爸爸，温柔可亲的妈妈。可这些在14岁以后统统消失了，她失去爸爸，妈妈也温柔不再，甚至自己也被别人戴上了有色眼光。
而这一切都源于一名小偷，那年夏日，炎热而干燥。一天晚上，一名小偷摸进了余宁家。这本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可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这是她糟糕的青春的开始，是她生命里无法忘怀的记忆。那时候，她正在自己的小床上睡觉，妈妈匆匆忙忙赶到她的房间。一会儿，妈妈觉得小偷应该走了，就拉着她往主屋走。却没想到，小偷还没走，余宁的爸爸正和小偷撕打在一块。余宁当时都吓愣了，等她回过神来，就只看到，小偷倒在地上，血从他的脑后慢慢流了出来，一点一点的浸染了整个地面，也浸染了余宁整个青春。
14岁那年的夏天，余宁爸爸终因为防卫过当而被判刑。自此，余宁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时候，法律还不像现在这样普及，村里人是不了解防卫过当和杀人有什么区别的。所以在他们眼里，余宁爸就是杀人犯，而余宁就是杀人犯的女儿。
自此之后，余宁妈要一个人承担受生活的重担，而余宁也变得安安静静，不怎么说话。那时候，班里的人几乎没有人再和她说话，就连和她要好的朋友心染，也因为父母的告诫和阻碍，变得不再和她联系。所有人都和她划了一道线，泾渭分明。而她能做的也只是在无人的角落里舔舐伤口，在每个孤寂的夜里拼命学习。
一年以后，余宁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被县一中录取。在县城里，没有多少人认识余宁，也少了许多的嘲讽与排斥。班里的人虽不主动和她交流，但也没人在像初中那样排斥她。在这样看起来安宁平静的表象下，余宁顺利的度过了高中两年。就在余宁以为那些不堪的，狼狈的过去已经结束的时候，上天却给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那天如往常一样，阳光何其烂漫，遮住了所有的阴霾，却遮不住命运的愚弄。班里有些人你越是不理他，不招惹他，他越是招惹你。那时候，言柏就是那样的男生，贱贱的，并没有如今这么成熟。
傍晚放学的时候，言柏一如既往的招惹余宁，余宁通常都是不理他，而今天她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冲言柏吼了一声“你烦不烦！”其实余宁已经好久没这么大声的说过话了。这句话大概是惹恼了言柏，他一把抢过了余宁的书包，准备吓吓她。却不曾想余宁的日记本掉了下来。余宁立即去抢，却快不过言 柏。“哈，余宁，原来你喜欢萧扬啊。”“你别胡说，我不喜欢他。”“别狡辩我都看到了。“你给我，快给我。”“不给不给就不给。” 言柏贱嘻嘻的说。余宁此时都快要被气哭了，年少时那些心里的喜欢是不能让人知道的，那时仿佛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羞耻的事。如果说一个女孩喜欢一个男生一定会被嘲笑的。
而余宁最怕的不是喜欢的人不喜欢他，最怕的莫过于她又成了人们孤立嘲讽的对象那样痛苦的记忆光是想想都觉得可怕。。“言柏，我求求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其他人？求你了。”余宁语气认真，泪水已经在眼里打转。言柏看她这样，也不好意思再欺负下去。“不就这点事嘛，我不说就是。”他撇撇嘴，把东西还给余宁，拍拍屁股走了。
原以为，能够恢复平静的生活。却在某一天课间，同桌玲玲突然问她“余宁，你真的喜欢萧扬？”当时的余宁已经懵了，她竟然真的相信了言柏，以为他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不是。”余宁强忍着内心的气愤与害怕，镇静的说。“别骗我了，喜欢就喜欢嘛，我们班里人都知道了。”玲玲说着，眼里露出轻微的鄙视。
不怪乎余宁招到鄙视，那时候萧扬是全校的校草，长得帅，成绩好，最最重要的是他还温柔，那时候喜欢他的女生多不胜数。而余宁恰恰就是其中一个。而她喜欢的开始也不过是高中开学之初萧扬一句关心的话。有时候再强大的人都是需要安慰的，更何况是当时一直孤寂的余宁。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有些人是招惹不得的，比如言柏，比如萧扬。
当时的余宁并没有现在的她那么漂亮，长相平凡不算，甚至她还有点龅牙。所以当同学知道她喜欢萧扬时，所有人的反应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如果事情到此结束，余宁不会那么痛苦和难过。不过是被同学嘲笑自不量力，配不上萧扬，这些她都可以接受。可是就像故事总有开头结尾，而这一出戏才刚刚开始。
三天里，班里的人都在议论余宁的事情，三两个女生在一块八卦余宁。事情终于在第四天完全失控，不知是谁打听来的，说余宁是杀人犯的女儿。自此所有人的焦点从余宁的暗恋，瞬间转为余宁的爸爸到底做了什么穷凶极恶的事。 在又一次听到别人在编造她爸爸做了什么坏事时，余宁还是忍不住发飙了。“你们这些人整天八卦这，八卦那，知不知道有多惹人讨厌。我爸爸是最光明磊落的人，最好的人，下次再让我听到你们说我爸爸的闲话，我就撕烂你们的嘴。”这时班里的音琪说了一句“你爸爸做了坏事还不准我们说啦。”余宁至今也不知道当时哪来的勇气，冲上去就和音琪打了起来。
事情最终以余宁和音琪双双记了大过结束。自此以后，余宁又回到初中一样的生活，或许更甚吧。老师的通知没人告知她，班里活动不找她，有时候甚至她的作业本也会无缘无故的消失。她知道这是她们对她的排斥，她还知道她们还在私下议论自己。可她已无能为力，家里没有钱，她不可能任性地说要转学。而她能做的只有忍受，只想逃离。
高三一年余宁的成绩下降了很多，可是她没有办法，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逃离的心，她一分一秒也不想在江城待下去。高考结束，余宁勉强考了一所二流大学，虽然并不是特别理想，但余妈还是很高兴，余宁也很高兴，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走出这个地方。她想让妈妈跟她一块走，可妈妈不同意，说这是她们的家，她还要留下来陪着父亲。最后余宁一个人踏上了异乡的征程。
4
“宁宁，宁宁，醒醒，吃晚饭了。”余妈摇了摇余宁。“妈，我害怕。”余宁睡眼朦胧的对余妈说。“乖，不怕不怕，那些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别再折磨自己了。”余妈摸摸余宁的额头，轻声说：“明天我们去看看你爸，好不好？”余宁靠在余妈的怀里点了点头。
第二天，余妈和余宁买了束花去看余爸。看着墓碑上，父亲微笑的脸，余宁也轻轻笑了起来。余爸在余宁大二的时候得病去世了，大概是在牢里留了病根，出来不久就走了。“妈，你先下去等我，我想跟爸爸说说话。”余妈看了余宁一眼，没说什么，收收东西，转身走了，看着母亲远去，余宁转过身来，看了余爸几秒。“爸，你说人这一生该怎样过呢？你明明那么好，却被别人说成了杀人犯？明明我什么也没做，那些人为什么不能放过我？那些年你不在我身边，我所遭受的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余宁摸了摸余爸的照片，“可是，有时候记性太好也不好，是不是？我记得你说过，不要太较真，不要为难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是不是该释怀了？毕竟那时不管是我还是他们都还小，还太年少，不懂言语的伤害是那样大。”“爸，这些年怀着那些事，我太累了，我想放了，爸，你在天上一定也会为我高兴的吧。”余宁最后看了一眼余爸，慢慢走下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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