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绣花鞋(1)

作者: 沐沐周 | 来源:发表于2018-08-08 14:32 被阅读590次

    缘分总是说来就来。

    秦多一边心里暗自感叹,一边整整头上粉色双绉的薄纱巾帽儿,掸掸银红滚白边的绸布长袍儿,对准二楼那绿中带紫的湘妃竹帘儿,大声咳嗽了一下。

    白瓷茶盏里剩的半杯水已经凉了,潘秀秀随手泼到楼下,正准备收起竹帘的撑杆,听到一声咳嗽,不由得低头往下一看。

    四目相对,两个人一时都有些恍惚。那秦多衣着光鲜,模样俊俏,呆呆盯着自己,眼波简直像火炉上噗噗沸腾的水一般烫人。潘秀秀不由得微微一笑。本来就是一张粉嫩的桃花脸,这么一笑,简直好看得没办法。秦多魂都飞了一半。

    可惜男女授受不亲,搭不上话。竹帘很快就恋恋不舍垂了下来。秦多的脑袋和肩膀也垂了下来,拖着两只沉重的脚回家,走一步,懒一步。

    到了晚上,心里像野猫爪子抓挠一般,不得安宁,索性再到剪子巷,白天挑起的竹帘紧闭,咳嗽了又咳嗽,不见动静。驴拉磨一般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更夫敲着梆子路过,怀疑地盯着他看。只好回家。

    第二天不死心,故伎重演,嗓子快咳破了,秀秀总算挑起了竹帘,两个人第二次见面了。从此,秦多天天在剪刀巷转悠,虽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但是,眉眼里的浓情蜜意,就足够醉倒对方的了。

    一个多月过去了,这一天,正是四月十五,暮春夜风温暖,蔷薇花香袭人,月亮像个银光闪闪的大圆盘,把剪刀巷照得明晃晃和白天一样。秀秀卷起竹帘,一个人赏月。她知道秦多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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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骂她十六岁的大姑娘,应该举止端庄不可轻浮,邻居们眼睛毒着呢,会说闲话。她一跺脚,一扭腰:“哎呀,人家看看月亮怎么了?一个月才圆一回呢!”妈妈看着娇滴滴的独养女,嘟囔一声:“惯坏了你!”下楼去了。

    果然,一声熟悉的咳嗽声过后,两个人立定,隔着窗栏杆,彼此微笑。秦多从袖子里摸出一条绣着并蒂莲的红绫子手帕,打了几个结,紧紧团成一团,向上一扔。秀秀双手来接,妥妥地接住,揣进怀里,弯腰脱掉左脚的绣花鞋扔下,秦多双手来接,也妥妥地接住了。

    收好鞋子,秦多双手抱拳,仰面作了个九十度大揖。秀秀端端正正,低头回了个万福。两下里正热闹,妈妈在楼下喊女儿,秀秀只得答应着,关上窗。

    回到家,秦多在油灯下细细看那只鞋子,竟是一只世面上从来没有见过的鸳鸯鞋呢!左鞋帮深绿底子,绣着两只小蜜蜂游戏茉莉花丛中,右鞋帮粉红底子,绣着一对花蝴蝶穿过柳丝翩翩飞。色彩热烈而大胆,针脚甚是细腻精美。

    秦多暗自惊叹,真是个心灵手巧、知情知趣的可人儿。于是下定决心,要找个媒婆通信,这么空看着,眼睛饱,肚子饥,有啥意思,总要到她楼上闺房里去才好!

    苦心人天不负。第二天刚到剪刀巷,迎头碰见卖花粉的老寡妇李婆婆,提着细篾竹篮,从潘秀秀家出来。秦多迎上去:“李婆婆的花粉是姑苏城里出了名的,今天到哪户人家发财?”

    李婆婆笑了:“秦公子家大业大,才是真正财主。我这是小本生意,全靠太太小姐们照顾,日子还过得去。”

    秦多使个眼色,凑近一步,小声说:“这里不是说话之地,随我来。”

    附近酒楼不少,秦多捡了个安静的,要了间最里面的雅座,喊酒保来摆了一桌子好菜,紧紧关上门。袖子里摸出两个雪白银元宝,凑近李婆婆的耳朵:

    “我知道你的本事,说媒拉纤,无人能敌。我看中一个女子,求你去通信。这十两是订金,事成之后,还有十两。”

    那婆子看见银子,眼睛里出火,恨不能一把抓进自己荷包。听秦多说完来龙去脉,倒抽一口冷气:“平时我看那丫头端端正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个斯文好孩子,不像个要打野食的主儿。竟也没跑出你的手掌心。怪不得人家都说你的名字应该倒过来念,多情公子果然好本事!”

    秦多喜得抓起银子就硬塞,李婆婆双手乱摇,不敢接。

    原来秀秀爸爸外号潘阎王,是远近闻名的厉害人,专做衙门生意,吃了原告吃被告,路子广,胆子大。万一被他发现破绽,这屋里一老一少两个男女,他一根手指头就可以轻轻捏个半死。

    手里颇有几个黑心钱,也晓得自己得罪人多,所以潘阎王为人异常谨慎,除了逢年过节必须到亲戚家走动,邻居家都从来不去坐坐。邻居们晓得他脾气,自然敬而远之。一家人关起门闷头过日子。潘妈妈想喂些鸡鸭鹅,方便随时吃到新鲜肉蛋,秀秀想养些小猫小狗小鸟儿解闷,潘阎王一概不许,说是防患未然,以免是非。所以家里整天静悄悄的,虽在闹市,倒像是荒山古寺一样寂寞。

    秦多不说话,又摸出十两银子,拍在桌子上。李婆婆安静下来,仔细想了一会,目光炯炯,朗声说到:“既然公子心意坚定,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只是这事情急不得,公子容我缓缓谋划。银子且收起来,我今天分文不要。等事情有了眉目,我再来领赏。”

    果然是老江湖!秦多不由得喝声彩。两个人头碰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商量出了一个办法,每个细节都推敲妥当,酒足饭饱,各自回家。

    再说秀秀,吃饭不香,睡不安稳,头沉脚软,不知不觉害了相思病。如果能够嫁给咳嗽男,也不枉这一世女人身。可惜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家住何方,甚至不知道这么害羞的事情,能够向谁打听。闷了一肚皮不快活,第二天还得强打精神,应付爸妈的盘问和疑惑。苦哇!

    两天后,潘阎王有事到道前街衙门去了,李婆婆总算逮到机会,赶紧拎着竹篮来敲门。秀秀母女迎接到楼上,打开篮子,掏出来香喷喷胭脂水粉、各色新款绢纱头花,一边看,一边欢喜赞叹,一边挑肥拣瘦,聊得热火朝天。李婆婆假装要喝水,支开了潘妈妈,袖子里掏出了一只绣花鞋。

    刚刚还叽叽喳喳活泼得像麻雀的秀秀,顿时满脸通红,哑口无言。机会难得,李婆婆抓紧时间,那些客套话全免了,开口就把秦多的姓名、年龄、家庭情况,一二三四介绍得清清楚楚,一张铁嘴嘁哩喀喳爽利极了。

    紧跟着,李婆婆问了一句顶重要的话:“姑娘,你可有个什么办法,放他进来吗?”

    秀秀为难了。潘阎王每天晚上等女儿吹熄灯火睡下了,还要拿盏油灯,亲自到女儿床边查看一番。楼上楼下,屋里院里,脚步沉着,目光尖利,没有哪个角落,是他巡逻不到的。

    天下的父亲都是这样的吗?小时候觉得他好,像门神一样牢牢守着家,有他在,踏实,安全。现在却觉得他讨厌极了,看看这个家,被他整成了什么?森严如铁桶,阴沉如监狱。相门桥头的姑苏监狱再可怕,里面的囚犯好歹有个刑满释放的盼头,可怜自己摊上这么个爹,这辈子还有啥出头之日?

    李婆婆笑了:“姑娘莫急。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她小声说出了一番计策,嘴里的热气一阵阵扑着秀秀的耳朵。秀秀的脸再一次热辣辣地红透了。今天来不及,明晚,有情人就可以一解相思苦。

    真的吗?真的!太快了吧?煎熬了这么久,不算快吧?总算盼来了这一天,我应该高兴啊,可是为啥我心里又慌张又害怕?

    一双绣花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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