箕尾村坐落在朝云国帝京尧光东南五百里的山隘里,一条名叫溧水的河流从这里蜿蜒而过,顺着山势再往南注入泑水。
村里二十几户人家沿着溧水散居各处,都靠着打猎为生,到了年关的时候才拿些猎物或者山中寻来的野果、木材到集市上换些盐巴之类的生活必需品。
这天黄昏,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扶着门框眼巴巴的看着一队商旅翻过槐山的山脊,朝西北方向的帝京远去了,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转头对正在茅舍里做晚饭的弟弟说:“星熠,这是第几天了?”
星熠虎头虎脑的模样,黑白分明的眸子分外的清澈,一脸的懵懂:“二姐,大哥已经走了整整一个月了。”一边往灶里添些干草,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雨,堆在午后的柴火还没干透,只能去野地里割了几篮子野草回来晒干做饭。
“你说,大哥不会出什么事吧?”少女紧锁眉头,一脸的担忧。一个多月前,一队从白果郡来的旅人在山上受伤了,便雇当时救助他们的星澜和小虎运送行李到帝都去,听说开出的酬劳非常优渥,一个月便可来回,正好赶在年关时回来。
星澜三人父母早亡,跟着村里的老猎人文叔打猎习得一身好本领,寻常的野物倒也是不怕的,况且村里人都是世代居住于此,少不得照管星河、星熠,所以星澜走的时候只是叮嘱二妹看紧星熠,别叫他胡闹,像去年一样捅了马蜂窝被盯的满头包才好。
眼看着再过几天就是年关了,星澜和小虎一点音讯也无,星河每天望着山口,心里的担忧一天天在膨胀。
“二姐,你别看了,天都黑了。”星熠点起油灯,把煮好的粥盛好端到桌上。
看着星河寝食难安的样子,星熠突然说:“二姐,要是大哥不回来了,我们怎么办?”
“别说了,”星河突然喝道。原本压制在心里的恐惧像疯草一样蔓延,她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星熠才十岁出头,见姐姐发怒,只得噤声。屋外刮起北风来,吹的林子里发出细细的呜咽声,挂在门口的布帘也上下翻飞,不时的撞到门框上,啪啪作响。星河进屋,把门栓插好,坐到弟弟身边。
星熠低着头,咬着嘴唇不知在想什么。面前的粥渐渐凉了,星河一点食欲也没有,想起这段时间自己担心大哥,神思恍惚,都是星熠屋里屋外的在收拾,不由的十分内疚。她摸摸星熠的头,柔声说:“星熠,你生姐姐的气了么?”
“ 我—我—”星熠抬起头来,满脸的泪痕,“我好害怕。”
星河见弟弟这样,眼眶也红了,她连忙端起桌上的粥往灶台走去,一边故作轻松的说:“难怪小虎哥哥说你是鼻涕虫,你这么爱哭,等大哥回来我肯定要告状的。”
星熠还在抽咽,他一边用手揩去脸上的泪水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大哥....大哥...是不是不要...不要...我...我了。”
星河听了一愣,她拿起火折子点燃一个草把塞进灶里才转过身来看着星熠,“不会的,大哥怎么会舍得不要我们呢。”
听了这话,星熠似乎安心一点了,他过来帮姐姐把粥倒进锅里重新热一遍,两个人吃了一点就早早的睡下了。
星河惦记大哥,夜里总是格外留心外面的动静,生怕大哥回来自己没听见来不及给他开门,让大哥在外面受冻,到了后半夜,渐渐的支持不住睡着了。
外面的风声似乎小了,从窗边的缝隙漏进来一些零碎的月光,星熠揉揉自己的眼睛,准备下床去小解。
“是这一家吗?”一个低沉、冷峻的男声突然出现在窗边。
星熠吓了一跳,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会有人在屋外说话呢,正是寒冬腊月,外面不知道多冷。
“是的,屋里只有剩下的姐弟两人。”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星熠马上分辨出来,是好些日子没见的文叔。
“他们知道些什么?”还是那个男声。
文叔的语气十分恭敬:“大人,我想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沉吟片刻,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声。
星熠又惊又疑,正要叫醒姐姐,外面却又没了声息。他不知刚才是幻是真,一时之间也不敢发出什么声响,只得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
直到天色渐渐发青,星熠才轻轻开了门在檐下小解,虽然出来之前已经在门缝里偷偷瞄过了,他还是下意识的朝窗口望去。
什么都没有,星熠的放下心来,觉得肯定是自己多心了。可是,从半夜一直憋到现在的尿意和酸涩的眼睛又让他觉得不安起来。
第二天,星熠心事重重,好几次他都想告诉星河自己昨天夜里听到的声音,可是连自己也不愿相信的事情该怎么说呢?
星河洗完衣服,把捡来的木材劈了,对旁边帮忙的星熠说:“三弟,我去村东头看看文叔回来了没有,也许他有大哥的消息,你一个人在家呆着。”
本来木木的星熠突然瞪着眼睛,一脸惊恐的扑过来死死的抓着星河的袖子,“我不要和你分开,”
星河见他这样,真是又好气又好气,可不管她说了多少话,星熠就是不放开她,她只得答应不去了。
阴沉沉的天气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星河心里烦恼,想找些事情来排遣,便到屋外搬了几捆枯枝进屋来生火取暖。
星熠懂事的先用杂草引火,才加上一些捡来的枯枝,这样就不会因为木头没干透而熏的满屋浓烟了。火势慢慢起来了,屋子里也变得暖和多了,星熠昨夜没睡好,这时候困意袭来,坐在小板凳上打起盹来。
到底是小孩子,星河想。她轻轻的刮了一下弟弟的鼻子,起身找了一件大哥的衣服给星熠披上。虽然只比弟弟大了两岁,她却从来没有把自己当过小孩子。
星河的眼皮也变得沉重起来,她扶着额头顺手往火堆上添了两块木头,一股刺鼻的焦味让她的困意消失了大半,待到她清醒过来,火堆上一个香囊模样的物件已经被烧得所剩无几,她连忙抢下来,也只剩下一指来宽卷曲的布条。
一连串的动作把睡的不太安稳的星熠惊醒了,他和星河四目相对,一时之间都摸不着头脑。
被烧焦的布条全缩成一团,星河小心的展开,里面是一种十分光滑的布料,花花绿绿的绣了很多五彩的丝线。
“二姐,昨天晚上有人在窗边说话。”星熠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星河见他莫名其妙的说出这句话来,又满脸的恐惧,不由的也害怕起来,两人不约而同的朝门口看去。
门口一个人也没有,阴霾的天气里晌午也像黄昏,黑压压的乌云聚集在一起,一副山雨欲来的情形。
星熠哆嗦着把昨天夜里的话讲给星河听,星河听完之后压根不愿相信,可是眼前这个东西绝不是村里人会有的,她只在一个过路的商人身上看到过,挂在腰间,听说这种香囊名贵极了,里面装着异域的香料,老远就闻得到扑鼻的香味。
看着姐姐六神无主的样子,星熠也缩在小板凳上一动不敢动。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两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姐弟俩住的茅屋前,其中一个人贴在门口听了片刻,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伸手把门栓拨开,招呼后面的人进屋。
两个人刀剑出鞘,一步步走向床边,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脚步,“不对啊,老赵,”黑漆漆的屋子太安静了,连一丝呼吸的声息也无。
“你唧唧歪歪什么,活儿利索点,听到没有?”后面的人十分不耐,一边打着酒嗝,这寒冬腊月的晚上不喝点酒还真不好过。
说话间,前面的黑衣人打开火折子,冰凉的床铺上铺的整整齐齐的被褥,根本没人!
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环顾一下屋内哪里还有藏人的地方,火盆和灶间也是冰凉,叫老赵的黑衣人问道:“这是什么回事,元旻大人不是说剩下的两个小孩住在这里吗?”
另一个也沉不住气了:“对啊,否则我们俩来干嘛。”
“会不会他故意玩儿我们的,你忘了平南王可是他的故主?”
“哼—”老杜一声冷笑,“那我们就来一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反正这事儿是他揽下的,倒要看看这个平日里不拿正眼瞧人的臭穷酸如何向主人交代。”
金色的火舌瞬间吞没了茅舍,星河和星熠看着远处的火光面无人色,藏身的洞穴里没有生火,两个人都冻得全身麻木,眼看着火光渐渐熄灭,兄妹三人安身立命的一切化为灰烬,脑中却什么感觉也没有。
星熠裹着大哥星澜前年猎到的一只黑熊的皮毛,星河却衣衫单薄,加上连日来的担心惊惧,只觉得身体渐渐失去直觉。
“二姐,你冷么?”星熠担忧的看着星河。
星河勉强应声道:“我没事。”
星熠牵牵嘴角,“我知道山上有个地方,里面的水总是冒着热气,我带你去暖和一下。”
“是温泉吗?”星河的精神一振,她听了星熠的话本来半信半疑,所以先把弟弟安顿在山上,然后自己下山去找文叔,哪里料到,还没走到村头,就看到几个陌生的汉子正在灌木林后面抽旱烟,不知道为什么,星河不由的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悄悄的跑回来,只想把今晚过了再看能不能搞清楚情况。眼下最害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反而不像前半夜那么紧张了,接下来最重要的是活下来,才可以去想其他的。
“恩,大哥带我去山上打猎的时候,我发现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星熠包着黑熊皮,只露出一张圆圆的脸蛋出来,,黑漆漆的眸子在夜里闪闪发亮。
“远吗?”
“不远, 就在前边转几个弯就到了。”
“那好吧。”
“二姐,”星熠突然停下来,定定的看着星河,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怎么了?”星河的声音很虚弱,她觉得自己就要支持不住了。
“我们去尧光找大哥吧。”
“恩。”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