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博古架

作者: 猫言读书 | 来源:发表于2018-05-06 19:21 被阅读43次

    文/猫言

    0

    余老爷从小就教导我,不可以听信美貌男子的话,不然会被收进美人博古架。

    我心里暗自腹诽,一来您的孙女真没机会见着美男;二来您的孙女长大后,真的和美人二字没有关系。

    为啥记得这么清楚,只是因为余老爷讲这个故事的神情吧。

    1

    月勾县余家拾骨人这一脉,有个传承了几百年的规矩:未出师的拾骨人需要走遍九十九个市县,并独自在乱葬岗或者荒地度过九十九夜。

    其实这九十九呢,只是个泛泛的数字。多走遍一些城乡,用自己的双脚丈量大地,是为了拾骨人能了解各地的风土人情,以加强自身对亡骨的感应。

    住荒地或者乱葬岗呢,大概是因为我们家的拾骨人一向穷困潦倒,住不起旅店客栈之类的吧。

    很多年前的一天,月勾县倒霉的拾骨人余飞舟走到自己的第一城苏州府时,已经想要走回头路。

    来苏州府的船上,他不幸因为邪风入侵病倒了,一路上整个人在船上昏得七荤八素。快下船时,他身上那点盘缠还被同船的“好心人”骗个精光。这不,他一脚刚迈进苏州城,就下起倾盆大雨。

    余飞舟连忙躲到某一家的屋檐下。他抖落身上的一身雨水,不禁抬头望了望天,心想,即使他现在半途而废,善解人意的余家列祖列宗一定会谅解他的。

    “阁下何人?”余飞舟身后的大门被推开,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人朗声问道。

    “一定是来参加我家小姐婚礼的!快进来吧,少侠,屋外冷咧。”

    余飞舟还在想着如何粉饰自己的身份,就被少年人兴高采烈地迎进门。

    想不到苏州府的百姓竟热忱如斯。余飞舟感慨道。

    被拉进门时,余飞舟才留意到这户人家匾额上刻着匾额上秀丽疏朗的二字——温园。

    尽管已经解释自己只是个躲雨的赶路人,温老爷和温太太还是喜气洋洋地招呼着余飞舟,并邀请他住下。

    温老爷外表儒雅,开口却声如洪钟 ,十分爽朗:“少儿郎四处闯荡好哇,我年少时也爱四处游历,谁知我夫人她说…”

    温老爷后半截的话,在温太太的眼神下戛然而止。

    温太太笑着对余飞舟解释说:“余少侠,实不相瞒,过几天便是小女的婚礼。来自远方的客人的祝福,对新人多有裨益,如果少侠不急着赶路,能否赏脸在温园住下呢?”

    余飞舟知道,要他留下来参加婚礼只是托辞。刚才在洗漱的时候他已经听说,温家主人温良宽厚,经常收留过往的游侠学子。

    温老爷是想帮他一把,又不想以施恩人的面目行事。

    他心底有股暖流上涌,嘴上答道:“在下也对苏州的嫁娶习俗心生好奇,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在贵府叨扰几日啦。”

    2

    接下来的几天,温府上下都忙于准备温小姐的婚礼。

    温小姐与姑爷“凤求凰”般的相识经历,在苏州府传闻美谈。

    据悉,温家姑爷金书献本来是外乡经过,赴考的学子之一。那日被邀请到温园,乘兴弹奏了一曲古琴名曲。

    琴声婉约流亮,感情热烈奔放而又深挚缠绵,直接传到了温小姐的心里。温小姐也是个琴痴,当下就在闺房中抚琴应和。

    从此,温园清幽古朴的园林深处,不止有绿水荡漾,古木森森,藤萝蔓挂,还有一对璧人在亭园中琴瑟和谐,鸾凤和鸣。

    余飞舟对这对神仙眷侣心生好奇,可惜几天都没机会见到两位正主。

    直到婚礼当天,他才有幸目睹温小姐的神姿。

    温家本是招亲,婚礼不宜过于隆重。温老爷心疼女儿,还是照世家的习俗举办仪式。

    婚礼当日,余飞舟挤在人群中,目睹了迎亲的全过程。

    迎亲的花轿轿门朝外,停在温园的门口,圆润的喜娘左手握着烛台,右手持着镜子,向轿内照一下,谓驱逐藏匿轿内的鬼,称“搜轿”。

    当天中午温园大摆筵席。此酒俗称“开面酒”,亦叫“起嫁酒”。

    余飞舟被哄了喝了很多喜酒,整个人飘飘欲仙,不知今夕是何夕。

    夜里是家宴。温小姐被金书献牵着上了宴席。

    可余飞舟已经醉了,只记得温小姐婉约秀丽,眼底有颗痣,在烛光下摇曳动人。

    3

    可惜余飞舟再没有第二次机会见到温小姐。

    婚礼的第二天,丫鬟去招呼新人起床时,只看到死去的温小姐,不见金书献。

    温小姐死状恐怖,面容被整个剥离,血肉模糊,颌角处露出森森白骨,整个苏州城经验最丰富的仵作都不敢看第二眼。

    温太太当场昏死过去,幸得余飞舟身手敏捷,及时扶住,才没让温太太倒地。

    余飞舟的热血往上涌,太阳穴止不住地跳动。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强烈渴望余家拾骨人的力量。

    他对悲痛万分的温老爷作揖,郑重地说:“余某必查明真相,抓捕凶手,为小姐取回一个公道。但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温老爷叹了一口气,回头望了一眼为婚礼装潢一新的庭院。

    温园的林木纷纷抖落树叶,散发出丝丝寒气,仿佛一夜之间,失了生机。

    离开苏州府的余飞舟没有再入过城,一直流连于野外的乱葬岗,在树下铺了些干稻草做栖身之地。

    一天夜里,余飞舟发现有个秃老头占据了他的领地。

    余飞舟白天忙于追查金书献的下落,人已是疲惫不堪。

    “老人家,且让让,这是我的铺位。”

    秃老头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烂牙,满不在乎地说:“我是谁?谁是我?我的铺位?谁的铺位?我相,谁相?众生相?”

    余飞舟才明白自己是遇到疯癫之人,认命地取走一些稻草,打算去其他地方休息。

    疯老头还不满意,拉着余飞舟不肯让他走:“子往何处?云何应住?”

    余飞舟心中无奈,今晚看来是不得安宁了。

    “老人家,今夜真的乏了,您就在此处好好歇息。”

    可惜疯子是讲不通的,疯老头不停地说着什么,他的牙齿漏风,余飞舟得很努力才听个大概:“真?真时做假真亦假。一切有为法,有如梦幻泡影,往西行,往西行!”

    说完一溜烟跑远了。

    余飞舟被老头弄得一头雾水。他将干稻草重新铺在地上,突然回过神来。

    往西行。

    4

    西安府近日新进了一个外乡的戏班子,打算在城南摆台开场。

    有经验的货郎老张不把这不当一回事,外乡的戏班子没有一个做得长久。毕竟那些南面来的人,戏文语言不通,人又不够豪爽,不能直抒胸臆,老百姓不爱看。

    他断言新戏班子不出数日就得歇台。

    说完的第二天他就挤在人群中,争着买票了。

    “你们没看过的不明白那个滋味的。舒舒的脸,我愿意再看一万回!”老张神秘兮兮地说着。

    众人被老张吊着胃口,也不由自主地挤在买票的队伍里。

    “快看!舒舒出来了!”

    戏台下的人听闻此声,都伸长了脖子往戏台看。

    只见,一华衣女子,莲步微移从幕后走出,脸并不看向观众。她身形高挑,身段柔美,似风中拂柳般摇曳生姿。

    刹一回头,观众禁不住发出惊叹。

    她那一汪如水之眸,一抹如烟黛眉,两瓣樱桃唇,生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太丰润,减一分,太单薄。

    如此这般容颜,就怪不得观众没细听她戏文的内容,只顾盯着她芙蓉面看了。

    等到水袖舞完,女子微微颔首,款款下场后,戏台下才爆发出一阵叫好声。老张在席间,喊得分外用力。

    “舒舒,辛苦啦。”

    戏班班主对在上妆的舒舒低头哈腰。

    舒舒拿下缠头,正往面上上油彩,只哼了一声,没停下手上的动作。

    班主看惯了她这副样子,自顾自地接着说:

    “外头有个客人,对你的表演赞不绝口,他引你为知己,也是文雅人士,舒舒不如去会一会他?”

    舒舒不打算回应班主。

    班主急得眉毛都皱成一团,但他却不敢得罪舒舒这个台柱子,只得招呼小厮,将客人打发走。

    “班主,这客人难缠得很啊,还会武,不好糊弄。”

    “那怎么着?你又不是不知道舒舒的性子!”

    “我看这舒小姐有几分古怪,心不在我们这。班主,咱们是不是得另觅他径?”

    确是如此。舒舒从进了他们戏班子,就没有卸过妆。世人皆知,油彩伤人,舒舒仿佛不知情一般,一层一层不知疲惫地往脸上涂。

    更怪的是,几月来,眼见着舒舒上了多少层浓妆,也掩盖不住她眉眼的变化。再浓的妆容,一个人的骨相都不会改变。可舒舒的脸型、鬓角的形状,分明不同啊!

    班主也道蹊跷,但见观众如魔怔般追捧舒舒,他也只能置若罔闻。他朝里屋偷偷瞥一眼,只见铜镜中的舒舒面容发白,眼底有颗痣,一黑一白对比之下,格外渗人。班主不敢再看,蹑手蹑脚地走远了。

    5

    舒舒装扮完毕后,沿着小巷回了城北的家。

    她走得不快,心想着今夜月光如此迷人,该给点时间,让身后的人也能得空欣赏一方。

    进了屋子,她像往常一样,走进书房。书房门打开,里面的物件一览无遗。正对着门口的是一排排巨大的红木博古架。这种格式柜架,可同时陈列多件古玩珍宝。许多人家都会置办一两件在家中,用以展览摆件饰物。但一般人的博古架是开放式的,舒舒家的却蒙上厚厚的幕布。就像戏未开场时的舞台,黑色的幕布后掩盖着观众巨大的好奇心。

    舒舒似笑非笑地望着门外,起了个坏心眼,说道:“想知道吗?便如你所愿。”说着,她用力撤走了博古架上的幕布,一众精致的展览品异彩纷呈——那是无数张女子的脸!

    巨大的博古架,陈列着无数张脸,或笑,或嗔,或苦不堪言,不可否认的是,这些脸,都是面容姣好的美人之脸。这些美人之脸,平日里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但展览在这昏暗的博古架上,对任何一个人都是恐怖的视觉冲击。

    舒舒丝毫不觉得这些脸有何怪异之处,她抽出其中一张,放在手中细细揉搓,放佛是面对自己心爱的珍宝。

    “看够了吗?是否觉得这是世上绝美之物?”她爱美人,她愿意将所有美丽容颜展现在世界眼前。

    余飞舟的神迹在舒舒眼里无所遁形,他也不再隐瞒,施施然从屋顶跃下。

    “你竟然称此为绝美之物。”刚才舒舒打开幕布的那一刻,余飞舟以为自己误入无间地狱,那么多悬空的脸,背后是一个又一个无辜女子的生命。

    “美人的容颜是世上顶好之物,令人百看不厌。”说完,舒舒怜爱地抚摸了自己的脸。这张脸眼底的痣,是再厚的油彩都掩盖不住的风情。

    余飞舟无法再看这张脸第二遍,他曾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到温小姐的脸,这对于他不知是幸或是不幸。

    “金书献,你可记得温小姐?”

    舒舒闻言身躯一震,一瞬间杀意在书房内蔓延。博古架上的美人脸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一齐颤动起来,似有千万美人悲号痛哭。

    余飞舟假装不明金书献的意图,平静地说:“那日我亲眼见证了你和温小姐的婚礼。听闻你擅古琴,温小姐因此倾心,不知余某今日能否有幸,欣赏你的琴声?我想,温小姐也很怀念。”

    金书献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情不自禁地摸了自己的脸,说道:“也罢。为死人弹琴,不是第一次了。”

    金书献此人,果然擅长音律,余飞舟这个音痴也听出来了,他的琴声婉约流亮,感情热烈奔放而又深挚缠绵。如果温小姐在此,必定直接传到了温小姐的心里。

    此时,有一道金光从余飞舟的包袱中滑出,声势迅猛,一下子晃到金书献面前。金书献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就感受到自己心中一阵刺痛!

    “啊啊啊……”一只干枯的手插入了金书献的胸膛,势要掏其心肺。

    金书献最终倒在古琴上,血将琴弦浸染得发红。温小姐的手也从他身体里掉落。月勾县拾骨人,自有收拾亡骨,操纵尸体的本事。

    “温小姐,你的剜脸之恨,我以他挖心之痛偿还。我这就将你带回苏州。”

    余飞舟想把温小姐的面容从金书献身上剥离,却怎么都挣不开。温小姐的脸,已经生到金书献的骨子里。

    余飞舟见状,心中没有一似复仇的快感。他走遍九十八城,只能一遍又一遍告诉年轻女子,不要被骗。

    6

    不知道你身边有没有面容英俊,人面兽心的金书献?

    END-

    我是猫言,喜欢请给个小心心❤,这是对我最大的鼓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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