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皮肤白得透明,薄得像一层纸,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手腕处,一条弯曲的增生疤痕,隐匿于皮肤褶皱里,仿佛已经和周围的皮肤融为一体。
她伸展胳膊时,左手腕上的玉镯顺着她瘦削的骨头下滑,那条蜈蚣一样的疤痕便显露出来,扭动着身子,似在活动筋骨。
有种窥探到他人秘密的慌张,我忙转头,正对上她意味不明的眼神。
她放下手中的策划书,挑着眉问我:“肖雅,怎么了?”
那语气,藏着不善。
我忙不迭摆手:“没事没事。”
她冷哼一声,又拿起桌子上的策划书,似小学生诗歌朗诵一般,面无表情地继续读。
手腕子一抖,那晶莹剔透的玉镯子下滑,又挡住了她手腕处的疤痕。
我虽然到公司不久,私下没少听同事说她的八卦。公司里的人背后都叫她“菟丝花”,内涵她靠身体取得公司高管的青睐,换了项目经理的职务。
尽管全公司上下没有一个人亲眼看到,因为她总是独来独往,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
但妨碍不了他们沸腾的想象,传闻编纂地有鼻子有眼,有情节有发展,版本不同。
唯一相同的就是她似菟丝花般依附他人而活。
甚至她手腕上的疤痕,在传闻里也有了出处。
据说是对方怕丑事败露影响声誉要分手,她拿着小刀割手腕以死相逼,才保住了菟丝花的地位。
甚至坐在我身后的王哥,讲完了还意犹未尽地“啧啧”两声,不知是羡慕,还是鄙夷。
大家似乎有意识地忽略了她出色的业务能力,只关注她传得沸沸扬扬的私生活。
我想,美貌才是她的原罪。
她皮肤白皙,身材高挑,行走的衣架子。脸生得精致而小巧,眼尾上挑,看人时,总平白无故生出盛气凌人的感觉。
办公室里很少有人和她亲近,大家都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
到公司的第五个月,我听到了新的传闻。
她怀孕了。
坐在我隔壁的张姐,翘着二郎腿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百分之百,没跑了。”
背后的王哥转动着椅子,中指叩击桌面,老神在在地点头附和:“唉,她太心急了。”
大家笃定她为了上位,保住自己朝不保夕的菟丝花低位,拿肚子做筹码。
传闻的源头是不久前的集体聚餐,地点选在了离公司不远的自主烧烤店。
那天气温高得出奇,好在店里空调开得很足,肉片在烤架上“滋滋”作响,香味四溢,大家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突然她从隔壁隔间冲出来,捂着嘴去了卫生间。大家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的烤肉,伸长脖子看。
等了半天也没见回来,坐在我对面的王哥拿眼神示意我:“肖雅,你是女同志比较方便,去看看怎么回事。”
我只得起身去卫生间。
站在门口等了一会,还是不见有人出来。我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去。
每个隔间的门都闭得紧紧的,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得只剩下我拖沓的脚步声。
我试探着喊了一声:“蔡经理?”
自觉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卫生间里还是显得格外响亮。正当我手足无措时,旁边传来了一个虚弱的声音:“我在这里。”
我紧张地抿了抿嘴,问:“蔡经理,你还好吗?”
门开了。她的额头上隐有汗珠,嘴皮发白,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来。
我赶忙上前一步,扶住她。
她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转头问我:“会开车吗?”
即使是身体不适,她的眼神仍有震慑力。
我接过钥匙,点点头:“会。”
我直接送她去了附近的市医院。她有相熟的医生,没挂号,打了电话后就在大厅里等着。
不久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医生跑过来,
神色焦急地问:“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她像快软泥倒在对方的胸膛,虚虚地喊了一声:“老公。”
等两人已经走远了,我还没反应过来。
老公?!
等我回到单位,新的传闻已经在单位生根。大家咬定她怀孕了,张姐甚至搬出了自己多年生儿育女的经验。
因为我曾和当事人亲密接触,张姐拉着我聊了半天,眼看没帮我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转身又找王哥去了。
我隐隐觉得荒唐,也没作声。
又隔了几个月,怀孕传闻传得快板上钉钉了。她依然穿着高跟鞋,小腹平坦,妆容精致,神采奕奕的样子,哪有半点怀孕的迹象。
我以为谣言不攻自破,没想到张姐有新的理解:“打了呗,上不了位留着有啥用。”
无凭无据,谣言四起。
谣言满天飞,飞了一年多。她业绩出色,跳槽去了其他单位,据说工资翻了十几倍。
只是办公室里她的传闻还没断,张姐咬着后槽牙说:“跑了,她看上位没希望就转移目标了。”
我低头整理数据,默不作声。
他们不知道的是,她在临走前曾请我吃过一顿饭。
旁边坐着她老公,不停给她夹菜,责备她太忙,不顾惜自己身体,落下难缠的胃病,稍微碰点辣的油腻的,疼得直不起腰。
她莞尔一笑:“幸好我有个医生老公。”
她大方向我展示了手腕上的疤痕,笑着说初中时期年少轻狂,被冤枉偷钱,一时想不开拿刀片割脉,以为死亡能自证清白。
她晃了晃手腕,自嘲道:“幸好当时文盲,只割了一层皮,没死成。这条疤痕留了有十来年了,也算是个提醒,不是什么事都能说清楚,但总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走时,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肖雅,你和他们都不一样,别在那种地方呆太久。”
我懂她的意思。
我的四周盘踞着心盲眼盲的怪物,隐藏在见不得光的黑暗里,靠享用别人的痛苦为乐,多一分空穴来风就增一分兴。
他们以恶意为食,伺机而动,肆意咀嚼着莫须有的血肉残渣,浑身血腥。
不参与,不被同化,无法反抗,唯一的出路是逃离。
心里怀着难以名状的悲哀,我闷头工作。
身后的几个脑袋又凑到了一起,表情欢愉且神秘,不知新的受害者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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