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李二狗用尽力气往河里砸了块石头,巨大的水花在河中央炸开,就像他此时的心情一样,整个人都要被气炸了。
橘香跟二狗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二狗打小护着她,她也总屁颠颠地跟在二狗后头,像个小跟班一样,渴望着有一天,他会娶她。
二狗跟着王叔出去做生意那年,橘香才16岁,她给二狗绣了个荷包,上头是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
他答应她,赚了钱就回来娶她。
八年了,二狗信守承诺,终于赚了大钱回来。可橘香早已不在,只留下个吃百家饭长大的五岁的娃子,娃的名字是橘香起的,叫孙思念。
二狗走后两年,橘香就被父亲当成赌债抵给了孙木匠,孙木匠是个60多岁的老头子,终日酗酒,喝醉了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橘香。清醒的时候也曾给橘香保证,以后再不动手,可一喝醉了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橘香进他孙家1年便生下了思念,孙木匠花甲之年喜得贵子,高兴坏了,发誓从此滴酒不沾,橘香母子也跟他过了几年幸福日子。
思念三岁的时候,孙木匠给邻村打造牌坊,被坍塌的横梁砸断了腿,失去行动力的他积怨成疾,又开始酗酒,喝醉了,老婆孩子一起打,比以前更凶了。
几个月前,村上来了个教书先生人称吕秀才,是个才貌双全的俊俏男人。因为思念常去学堂外头坐着听课,那日晚了些,吕秀才下了学就送他回来。
秀才喜欢思念,听了几回课便能背他教的诗歌,橘香听了欢喜,便和他多说了两句。
却被炕上的孙木匠听到,以为她嫌弃了自己这个瘸腿老头子,竟光明正大地在自家门口偷起男人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孙木匠一直喝闷酒,菜也没夹几口,喝大了,就对橘香打骂起来,思念在边上哭,便被拖着一起挨打。
橘香为了保护孩子,就把孩子搂在怀里,孙木匠拳打脚踢不过瘾,直接抓起了一旁的木椅,朝着橘香的脊梁骨狠狠地砸去。
木椅本该砸在脊背上,可孙木匠喝得太多了,眼前发昏,竟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橘香的后脑勺上。血哗哗地顺着橘香的脖子上淌下来,落在怀里抱着的思念身上。
第二日孙木匠酒醒的时候,橘香还跪在那里,身子都凉了,怀里的思念哭累了,就在母亲怀里睡了过去。
孙木匠哭嚎着爬到橘香身边,鼻涕跟眼泪在沟壑纵横的黢黑的老脸上混合着流淌,看起来可气又恶心。
他悔不该喝酒,更加后悔失手打死了曾经相伴的女人,年近古稀的老人,如今还是个瘸子,要他自己带一个三岁的娃娃生活,还不如死了来得容易。
当真是死得容易,没过几日,孙木匠便抱着酒壶醉死在了家里。
思念成了孤儿,可这孩子打小聪明,为了活下去,他每日穿梭在大街小巷捡垃圾来吃,若是遇上个好心的婆婆,还能得上一个烧饼。
没爹没娘的孩子当然没人疼,吃不饱穿不暖的,还时不时受到其他孩子的欺凌。长到五岁的时候,思念就学了一身的坏本领,偷鸡摸狗的事儿没少做,却滑得像个泥鳅,谁也抓不着。
二狗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偷了王婶家刚蒸的馒头躲在巷子里蹲着吃。
“你叫思念?”二狗也蹲下来,还丢给他一只鸡腿,并试探性地靠近。
思念没搭理他,拾起鸡腿来,毫不客气地大口吃着,却在二狗伸手靠近他的时候一个完美的转身,轻松躲到一边去继续吃起来。
“好小子,身手倒是麻利,以后到我家去吧,顿顿有肉吃。”二狗不再试图抓他,转而诱惑他主动过来。
“顿顿有肉吃?说话可算数么?”思念拿袖子擦了擦嘴,一只手掌大的鸡腿这会儿只剩一根光溜溜的骨头了。
“当然算数,我是咱村李府的老爷,还能骗你个小娃娃不成?”
“那我考虑考虑。”思念鬼精地歪着小脑袋,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不住地转悠着打量眼前这个自称李老爷的人。
思念早就听说村上回来个李老爷,不管是金钱还是地位在村里都是首屈一指的。
“你要是愿意就去村西李府,报自己的名字,便有人接待你。”二狗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大洋丢在他面前,“去买身像样的衣裳,有点人样子了再来。”
第二日,思念偷了一身宽大的新衣裳,踏进了李府的大门.....
“哪里来的乞丐,走走走,这李府岂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小厮打开门,看见门口站着个蓬头垢面的小娃娃,一身肥大的衣裳拖到地上,袖子乱七八糟地拧巴在一起, 每走一步都像是要摔倒的样子。
“是你们老爷叫我来的!”思念早就习惯这样的羞辱,他晓得进退得失。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李老爷请他来的。说罢便昂起头,撅着小嘴瞪着那小厮。
“我们老爷?你知道我们老爷是谁吗?你这样的毛头小子他白眼都懒得看你!”小厮说着就把思念往外推,顺势便要关门。
思念忽然想起来,李老爷昨日跟他说的是到了府上要报自己的名字,自己现在如此不受待见想来是这原因了。
“我叫思念。”思念干瘦的小手抵在大门上,仰着脖子看向小厮的脸。
小厮毫不在意:“滚滚滚,什么思念?思念谁呢!”
“啪!”一个巴掌落在小厮脑袋上,痛得他张嘴就要骂娘,回头一看竟是老爷,嘚瑟着嘴硬生生改了口:“老,老爷。”
“思念的就是你老爷我。还不赶紧开门?”老爷两手背在身后,一声一色都满是威严。
思念嘴里骂骂咧咧地,想着定是昨日那老家伙骗人,戏耍他来的。
二狗看见不远处的思念,一边追上去,一边喊他:“思念!”
小思念听见有人喊他,回过头来,这李老爷正朝这边走来,没一会儿就到了跟前儿。
“你不是说我报名字便有人接待了吗?这小厮可好不面善!”思念拖着长长的袖子,指着二狗身后跟着的小厮,一双乌黑的眼睛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他犯了错我自会罚他,只是我叫你买身好衣裳再来,你怎么穿成这样?”二狗和蔼地蹲下,跟思念的目光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
“你那一个小钱儿能买着什么好衣裳,我这是顶好的,配得上你李府的名头。”思念两只小手环抱在胸前,圆溜溜的小脑袋依旧高高地昂着。
“那跟我入府吧?”二狗朝着小娃子伸出一只手来,思念慢慢地将大长的袖子递到二狗手里,随他入了府。
“打今儿起,你就叫李思念,是我李府的人,上午跟着先生读书学管账,下午就跟着小厮干活学规矩。”思念已经换上了合身的衣裳,二狗将思念原来那身大长袍子丢到他面前。“以后,这样偷鸡摸狗的事儿不准再干!不然,抓到一次,打断一条腿。”
思念吓得一嘚瑟,不过有吃有喝的,谁还愿意使那腌臜伎俩。
思念学东西快着呢,不仅书读的好,账理的也不错,干起活来利索,嘴也甜,府上的管家婆子都喜欢这个油嘴滑舌的小泥鳅。
可二狗大哥家的小丫头却是瞧不上这个土老帽似的脏小子,更讨厌他抢了二叔对自己的疼爱,什么好玩意儿都给他也备上一份。
眼瞅着小思念长成了大男孩,已经12岁了,二狗有心将家里的生意以后交给他来打理。
橘香死后,二狗再没了娶妻的念头,家里头老太爷两口子在的时候,还张罗着给他谋一门亲事,而今老两口走了,大哥一家巴不得二狗孤孤单单过一辈子。没有子嗣,到时候这偌大的家产,便都是留给自个儿的孩儿来继承。
大哥家的丫头叫李春兰,她老早就听着父亲说,二叔的家产到底都是她的。可如今思念这小子越发出息了,竟然惦记起自家的生意来。
那日,春兰耍了个手段,诬赖思念第一天到店当学徒掌柜便偷了钱去。
思念愤怒,春兰找人抓他的时候,思念动了手,扔过去的木凳子砸伤了春兰的贴身丫头。
二狗赶来的时候,场面乱作一团,思念手上还抓着一个木凳,那小丫头被砸的头顶冒着血,正用手捂着,哭嚎着。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思念的小脸上,留下三道鲜红的血杠子,“她跟你是有多大的冤仇,你竟要学你那死老爹拿木凳子杀人!”
二狗血红着眼,他恨极了这样的场面,若不是那狠心的糟老头子和这结实的要人命的木凳,橘香这会儿早就当上他李府的太太,两个人也不至于阴阳永隔。
思念也有些害怕了,这么多年,二狗待他像亲儿子一般,从未有过这样的面孔,那双血红的眼,似是要将他撕个稀烂。
“把他给我拖下去,请家法来!”二狗怒吼着,眼睛还盯在思念撇出去的木凳上。
藤条鞭一下一下地抽打在思念稚嫩的脊背上,打出一条条血痕来,坚强的少年咬着牙,一声疼都没有喊,只微微颤着,疼得狠了便将胳膊咬在嘴里,生生烙出一个血牙印来。
掌灯的时候,二狗拿了一壶酒和几瓶金疮药,敲开了思念屋的门。
思念趴在榻上,稍微扭动一下都觉得疼,发出嘶哈声来。
“别动,忍着点疼。”二狗拿药棉蘸了酒轻轻在思念的背上擦拭着,疼得孩子时不时抽搐一下。
“白日里我下手重了,你母亲......”二狗欲言又止,做完消毒,就该上药了。“我与你母亲约定,等我赚了钱回来,就娶她。”
“可等我回来的时候,你父亲却杀了她!而你今日攥在手里的木凳,就是杀害你母亲的凶器!”
二狗每每提到橘香,就忍不住后悔,落泪,如果自己早一些回来,橘香就不会惨死。
“你是你母亲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你入府的时候保证过不再偷东西,我信。咱自家的东西你爱拿多少拿多少,我也不管。但我希望你能替你母亲好好活着,活出个样来!”
二狗说完,便吹了灯,双手拉着门准备离去。
“爹!”思念朝二狗喊着。“您说的话,我记着了!”
“哎!”二狗欣慰地笑着,拉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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