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起于武功,金宋两国灭于蒙古,令元朝皇帝对于儒学的经世致用之功大不以为然。故元朝帝国内部最受重视的官员并非儒生,而是善于理财的色目人。
西域门户大开,可由此征用的财经人才很充足,帝国便也没有通过科举拔擢人才的需求,自灭大金入主中原后,科举七十多年不兴。
元朝第四帝仁宗时期恢复了科举,其重要性也远远不及此前与以后的诸朝。但吊诡的是,正是在元代的科举中,理学始被规定为经解之正统。在儒学被贬斥的时候,刚刚完成自我 超越的理学却被引上了建制化之途,规定了后世的法统叙述之基础。 忽必烈在政权建立后,就以出身中亚的色目人阿合马为首组建了名为“制国用使司”的机构,后更名为尚书省,专管帝国的经济和财务事宜。中央的财源主要依靠通商与专卖,而将依靠土地而得的税收,统统划拨给地方财政。
中央部门专以理财为务,这在中国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也是实用主义政治的表现。阿合马改革税制、推行专卖、发行纸币,一系列政策刺激了横跨欧亚大陆的大蒙古国内世界规模的商业流通。 这个时候,正是伊斯兰世界白银短缺之际,白银在中亚和西亚的购买力远过于中原地区。
于是,元朝统治者通过战争手段以及财政手段,将留存在中原各地的白银集中到大都,这些白银又通过穆斯林商人之手源源流入中亚、西亚地区。元朝汇聚起来的丰富白银,成为横跨欧亚蒙古帝国的货币经济基础,刺激了整个欧亚大陆在中世纪后期的经济发展;而中原地区则遭遇到货币严重不足的困境,于是大元帝国发行纸币以为通货。
元廷经常对外用兵,财政紧张,遂滥发纸币,导致了严重的通货膨胀。在忽必烈统治时期,物价即在二十几年间上涨十几倍到几十倍,到元朝中后期更是难以控制。滥发纸币导致了两个看上去似乎矛盾的后果:一方面是严重的通货膨胀,货币流通速度加快;另一方面人们不愿意接受没有信用的纸币,又导致货币经济萎缩,经济萧条,遂民变四起。
暴起的民变使得朝廷不得不发行更多的纸币以便筹集军资,这进一步导致经济萧条,最终陷入一种恶性循环,带来了元朝统治的瓦解。 元朝君主统治如此庞大的帝国,需要有一套复杂的官僚体系为其所用。但是皇帝又担心自己被官僚体系所架空,于是需要再设置另外一套直属于皇帝个人的机制来制衡它,这通过怯薛制与达鲁花赤制两种制度实现。
怯薛是蒙古大汗/皇帝身边的护卫亲兵,其高层经常直接参与帝国大事的谋划,并且往往身兼中书省、枢密院等部门的要职,皇帝以此来确保自己能对中央官僚体系进行制度外的控制。达鲁花赤的原意是镇守者、掌印者,他们是设置在各级地方政府的监治长官,通常由蒙古人或色目人担任。达鲁花赤不做具体的治理工作,但对做具体工作的行政官僚有着直接的监督权力,以绕开官僚体系的常例性制度,直接向皇帝个人负责。
怯薛和达鲁花赤与大汗之间都有着一种主奴关系,其身份关系通过血统便可轻易地识别出来。元朝皇帝将草原上的主奴关系带入到帝国的君臣关系当中,其中的影响具有双面效应。由于帝国的官僚体系因此而在某种意义上丧失了公共性,其对作为个人的皇帝的制约能力遭到严重削弱,皇帝可以肆行己意,个人性的专权能力获得前所未有的提升,但这更多的只有官僚才能够感受得到; 相应地,作为某种程度上的私人家奴,官僚体系的常例性运行因此受损,反过来皇权作为制度性专权的能力也遭到严重削弱。
于是,从社会层面感受到的帝国统治,反倒是颇为自由的。 从而,大元的统治便是很矛盾地既专制又宽松,以至于朱元璋竟认为大元之所以失败正在于法令过于宽疏。元朝的精神现象学意义是极为深刻而又复杂的,大蒙古帝国对于亚欧大陆的意义同样如此。 蒙古帝国就像世界历史上的野火,它将原野上的草木烧掉,各种莠草恶木也通过这种野蛮粗暴的方式被一并消灭,让原野现出自己本来的地形;草木灰烬肥沃了原野,滋养着下一轮的生长,被还原到赤裸裸本来面目的地形,也因新的草木而获得文饰,有了新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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