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中最烦忙的麦收结束了。
入囤的细粮,省着吃,能够一年的!这时,各家的老人总会拿出少部分的麦子和玉米大豆一起炒熟,石碾碾细做炒面。朱西果奶奶做的炒面是最好吃的,她舍的放豆子,炒面豆香味十足,真解馋。
中午,奶奶刚磨出炒面,王小跟张清水就来蹭吃,“别下手抓!”奶奶拿了三个碗,把炒面舀到碗里,又从柜子上拿下一个罐头瓶子,每个碗里倒了点白糖,王小馋的舔嘴唇。倒上凉开水,炒面的芬芳直往人鼻孔里钻,痒的人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
张清水和朱西果用筷子搅拌,炒面慢慢变成了浆糊,有些硬疙瘩,要夹破,再搅搅。王小等不及,端起碗,望嘴里倒。“这孩子,用筷子搅匀了,再吃,呛着!”话还没落地,王小已被炒面呛的直翻白眼儿,使劲咳嗽。“快喝水。”水还没端来,王小硬是咽了下去,“小,你就是饿死鬼转世,没吃过东西!”王小边吃着边笑。
张清水和朱西果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炒熟后新麦的清香,浓浓的豆香,丝丝的甜意…不用经过咀嚼,一寸寸滑进食道,似乎连呼出来的气都清香可人,世上所有的美味都集合在这一碗炒面里,每一口都萦绕舌尖,久久回味。王小三两口就扒了进去,还没出息的把碗都舔的能当镜子,他见一旁的张清水等正沉浸其中,用舌头舔嘴唇上的炒面,问“清水,你炒面啥味啊?”“你没吃啊?”“我都吃完了!”王小边亮出碗底,边往前凑。
张清水看王小好像要扎进自己碗里,吓的端起碗,满院子跑,王小就在后面追。他见王小快追上了,刹住车,急忙往自己碗里吐唾沫,王小一把推开他“恶心死人!”“给,你吃,你吃。”张清水还故意气他。
朱西果把碗递过去“你吃我的!”王小眼盯着碗,嘴里却说“我怎么能吃你的?”“你吃吧,还有!”王小心里边骂自己没出息,边迅速扒了两口,炒面的诱惑太大了!临走,朱西果的奶奶给他们一人盛了半碗,让他们捎回去,“俺妈倒出空来,也做!”王小不接碗。“你妈做的是你们的,拿着!”王小刚出门,舌头就伸进碗里,沾了一嘴炒面。“别没到家的,都吃没了,回家让你爷爷尝尝,顺便告诉他,过两天,我们家换草顶,让他来帮忙啊!”“嗯,一定来!”
奶奶家换草顶的日子选了周天,晴天,没风,朱西果也能帮忙。
第一个来的是张清水的爸爸,他是村里公认的大厨,红白喜事,都会请他来做饭!他人不好说话,但干起活儿一点儿不拉!人也聪明,找三两块半头砖,和上点儿泥,没见多大点功夫,就在院子里盘起一个临时灶台,把屋里的锅抬出来,支上。
朱西果的爸爸跟张清水爸爸,说:俺娘提前两天从三鞋底家定了一盘豆腐,日头升起,就送来。还预备了两捆粉条,菜窖里有一小袋土豆,她一早赶集买肉去了。又掰着指头盘算着有多少人来帮忙。“用不了那么多吃喝!”“俺妈说都用上,别剩下!让老少爷们吃的好好的!”“嗯,有数!”“那就拜托你了,大兄弟。”“嗯。”朱西果爸爸放心了,清水爸爸总能用最少的东西做出最好吃的菜。奶奶割肉回来,张清水爸爸用手量量肥肉膘,有两指厚,说“好肉,能炼出2斤多猪油!”“油多就做个炸豆腐!”奶奶笑着说。
没一会,王小爷爷和一帮子小伙子说笑着来了,“小他爷来的这么早?喝水!”奶奶张罗着倒水。“老婶子,您的忙我能不早来?再说,俺家小还贪嘴你家的炒面呢!”爷爷笑着说“不喝了,下手,别等天晚了,太阳毒。”
爷爷指挥小伙子们,搭高脚台,刨坑和泥;旧麦秸推下来,屋顶泼上厚厚的泥浆;新麦秸搬出来,一半插进泥坑里。爷爷拿着推板要爬屋顶,“小他爷,你在下面吧!让后辈上吧!”西果奶奶拦着。“老嫂子家的活,我得上!我老了,胳膊腿的,还灵巧!”
王小他爸和伯伯们把一捆麦秸和泥巴扔给脚手架的叔叔们,叔叔们再把泥巴扔到房顶,麦秸扔给王小爷爷。爷爷把麦秸屯进泥浆里,再用推板拍整齐,就这样,一把把麦秸沿着屋檐,密匝匝屯在屋顶上,第一行屯到一半,江苏爷爷再屯第二趟“江苏,老嫂子梳的麦秸足够,不用剩,密匝屯,不见缝!”“好勒!”好的麦秸顶,不积水,雨水顺着麦秸间恰好的坡度淌下来,不烂草;能防风,主家请的人得不惜力气,一锨锨把泥扔上去,麦秸吃进泥里,纹丝不动,不怕刮风!
朱西果,张清水,王小打下手,倒麦糠,把麦秸插进泥里等零碎活。王小见他爸扔麦秸,轻巧的像吃蹦豆,手痒痒。也抓起一把,也没跟他爸打招呼,喊“叔,接着!”一把扔上去,用力过猛,一屁股蹲在地上!麦秸抛出去 ,下雨般洒下来,上面的泥甩的到处都是,房上的人没提防,“啪啦啦”落了一身,满身泥斑像金钱豹;最惨的王小爷爷,一大块泥正落在头顶上,带了顶泥帽子。看热闹的,“哗”的笑倒了一片。气的王小他爸,脱鞋就打,朱西果奶奶忙拦着。爷爷把泥扒下来,拍在麦秸上,说“小,房子不是一天盖成的!啥活都有巧劲,来横的能行?”王小嘿嘿直乐。
三孩子忙里偷闲,玩起了泥巴!捏个小人立正站,捏个猴儿去爬山;捏个大碗口朝天,捏棵大树花满园。泥巴就是孩子最好的玩具,能“放大炮”,能团泥球。“放大炮”,掏一把泥巴,中间留一个大洞,口朝下,用力拍在地上“啪”的一声,比比谁摔的最响!团泥球,把泥巴揉成一个个小球,放窗台下,晒干了,能可当玻璃球弹。“麦秸递不上了,还玩?”大人吆喝,三人忙一阵,再玩。
日上三竿,三鞋底推着小车送来了豆腐,他人没进来,豆腐先进来了。三鞋底跟半大小子一样矮,磨盘大的豆腐盖过了头顶。“三鞋底来了,三鞋底来了……”王小跑过去喊。“叫爷!没大没小的!”爸爸扔了他一把泥。三鞋底笑呵呵的,村里人都有绰号,自然的很,就像《水浒》里的众好汉!没有绰号的,不带人缘。再说,自个行三,本来就矮啊!三鞋底拿刀片了一下块豆腐,送到王小嘴里,还讨好似的说“别总偷我家豆渣吃!”“俺哪儿去了?谁去了!?”王小脸红了,大家都笑了。
要解馋,吃豆腐。在村里,肉食,平常日子里,不敢奢望。豆腐是仅次于肉的“奢侈品”。平时,说请客,不说请你吃饭,说:请你吃豆腐。”见到熟人说“走,到我家吃去!”“今忙,不去了,改天到你家吃豆腐。”两口子吵了架,就骂“吃豆腐,天天吃,不过了。”三鞋底家的豆腐,十里八村都有名。跟瓷碗一样白,看着比娃娃的脸都嫩!阳光下,闪闪发光,看着都馋人。小伙子们都来了干劲儿,一锨锨泥巴扔到房顶上,啪啪作响。
张清水的爸爸有意炫炫自己的刀功,他横竖切了好多刀,看着还是一盘豆腐,他用筷子从中间轻轻一夹,四四方方一块豆腐,比用尺子量着,都规整。看热闹的啧啧称奇“半截河,第一刀!”“哪儿啊?古槐镇,没二把!”“九巷市也找不着。”张清水爸爸心里乐,脸上没带出来。
一块豆腐勾起了王小肚子里的馋虫,他知道等到中午,干饭要留给干最重活的大人,孩子们不能上桌,能落下两碗菜汤就不错!案板上豆腐的诱惑轻松打败了大人的告诫,他借口解手,洗洗手,偷偷猫过去,趁张清水爸爸填柴火的空,抓起几块,跑回来。悄悄给朱西果和张清水一人塞嘴里一块,仨人不敢嚼出声,都用舌头捻碎了,含好久,不舍得咽下去。谁知不吃还好点,越吃越饿,肚子咕咕叫。
张清水使眼色,王小又猫过去,手刚伸上案板,张清水爸爸一火棒敲在头上“我就知道是你小子,都来两回了!”奶奶在一旁笑“让他吃,能吃多少!?”“可不敢,这一盘豆腐,这小子能造一半!”王小爸爸气的,抓泥扔他“你呀,丢人丢出圈了!”他只是嘿嘿的笑。
傍晚,爷爷屯上最好一把麦秸,盖上脊瓦。他缓缓站起身,扶着酸疼的老腰,擦干脸上的汗水,在屋脊上来回走着,那儿不平整再休整一下。“小他爷,下来喝水吧!累一天了。”奶奶喊。爷爷却迟迟不愿下来,他知道砖瓦房已经兴到了镇上,不久的将来,村里的草房子也会披上红砖艳瓦;干了半辈子,村人个个竖大拇指的手艺,也跟自己一样,老了。“嘿,你能啊!能抗过日头?”这可能是他屯的最后一个屋顶了。
美啊!齐刷刷的麦秸就像屋顶自生的头发,金灿灿,黄油油。夕阳的余辉撒下一层淡淡的红色,老屋在全村人的注目里,羞红了脸。“这麦秸,能用10年!”村人羡慕的目光里,屋顶上的爷爷,像一个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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