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尹熙真
1
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叫小雨的女生，毫不夸张的说，她是我这短暂23.6年生命中遇到的最爱钱、最会过的女生。
你知道她会过到什么程度吗？回家不开灯、从来不参加任何花钱的聚会、从来不喝饮料不吃零食、一周洗一次澡这些都是小事。她会在超市打烊半个小时前准时报道，当天卖剩下的寿司、熟食、生鲜以及面包多半可以讲价或者买一送一，一次性可以买够两天的食量。她知道整个城市里哪里能买到最便宜的衣服，最便宜的二手家具，有时候她能坐公交车花一整的时间去对比价格，哪怕只差几块钱。
有时候小雨的朋友会拿她开玩笑，问她这个月又节约了多少钱了，是不是快成百万富翁了。小雨总是低着头咬着嘴唇，一句话不说的慢慢摘着衣服上起的球。
那天我和小雨的一个共同好友王丽过生日，虽然只是普通同事关系，王丽还是邀请了小雨说请她吃饭让她来和大家一起聚聚。我和另几个朋友因为要布置场地，那天早早的就来到了现场吹气球，放花摆，装置灯光。王丽的几个同事来的也特别早，坐在那儿就开始聊着她们办公室的八卦。
“什么？王丽叫了吕晓雨？”其中一个穿着考究，浓妆艳抹的女生突然尖叫到，“拜托，你们在跟我开玩笑吗？她每天头都不洗，邋里邋遢，身上没有一样东西值得到百元以上。跟她玩是不是太没品了点儿？！”
我悄悄打量了一下这个女生，满脸的玻尿酸跟假体。对她的好印象一下子都没有了。我跟另几个好朋友交换了一下眼神，大家面色都不是很好看。
“就是，简直是自降身价，怎么，最近王丽改做慈善了啊。”另一个女生跟着附和着，笑声刺耳。我刚准备过去说几句，朋友在旁边扯了一下我，暗示到今天是王丽的生日，这些人都是王丽的同事，有两个还是主管级的，不要给王丽添麻烦。
我压着脾气继续布置着场地，听着这几个整的跟亲姐妹一样的女生叽叽咋咋的说着东长西短，有一种王丽交友不慎的感觉。这时候，小雨怯生生的推开门，进来了。
为了不让小雨感觉不快，我立马迎了上去拉住了小雨的手，“小雨，来了啊，等你半天了，快过来帮我们一块绑一下这个气球。”王丽和小雨的同事们看到我们居然也认识小雨，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放低了声音小声谈论着什么。
“我是不是不该来啊。”小雨死死的贴着我，好像被自己被人掳走一样。
“没有呀，王丽过生日的嘛。上次见过你一次之后，再也没见过你了。第二次见面，你还记得我是谁吧？”我对小雨笑着说。
“嗯嗯，”小雨夸张的点着头，“记得记得。”
2
原以为只要我们稍微护着小雨一点，今晚可以安然度过的。没想到尴尬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唱完生日快乐歌后，那个假脸女生突然守着所有人说，“小雨，你现在把头埋在蛋糕里，我给你1000块钱，现金哦。”
“干嘛呀，我们还要吃呢。”我下意识的站在了小雨的前面，对着哪个假脸女生没好气的说道。
“李萍，下去再买几个蛋糕上来。”假脸女生说完，一个女生从她手里接过钱就出去了。王丽当时也有点儿慌，看样子，这个女生不是什么普通的角色。
“徐总监，你这是干嘛呀，我们吃完蛋糕玩游戏吧～”王丽走到那个女生面前近乎讨好的说。这个徐总监退了王丽一把，手里握着一沓钞票继续趾高气昂的说“干嘛呀小雨，不给我面子啊。”
我正要一个箭步上前给这个徐总监几巴掌，小雨在我背后扯了我一下把我拽到了后面。
“好呀。”小雨笑容灿烂的说，“但希望徐总监说话算话，给我钱哦。”说完之后，小雨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把脸埋在了蛋糕了。
徐总监大概也没想到小雨真的会这么做，愣了几秒之后把钱甩在了小雨旁边。小雨抬起脸，用手抹了抹眼睛好让自己睁开眼，然后低下腰，一张一张的数着钱。
“9、10、11…徐总监，这是多的钱，还给您！”小雨数了一千块钱装进了自己的裤子兜里，多的钱双手递回了徐总监的面前。
“哈”，徐总监冷笑了一声，“你真是为了钱什么都做啊。剩下的我不要了，都是奶油好脏，都给你了。”
“那，”小雨的脸上都是蛋糕，在她露出的两只眼里我看不出一丝一毫表情，“那谢谢徐总监了。我就先走了，大家再见！”小雨郑重的给在场的人都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你是不是吃饱撑的没事儿干啊？你叫小雨过来干嘛啊？”我和王丽站在包房外面给小雨擦着奶上的蛋糕。
“我原本没叫总监她们的，不知道她们听谁说的。这个总监是董事长的姘头，只挂职位头衔，不会做什么实质性的工作。那个李萍也是公司另一个老公包养的，她们来了我又不能往外撵。”王丽委屈的说。
“那你辞职啊，不要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公司呆下去了好不好？！”我拉着小雨和王丽的手说。
“现在的经济都不景气，工作不好找。而且我现在这个公司虽然潜规则多，但是福利待遇和工资都还是挺好的…”王丽嘟囔道。
我刚要跟王丽急，小雨拉着我笑说，“没关系啊，徐总监说的对，我就是爱钱啊。如果我长得好看点儿有人愿意包养我，我也愿意。”
我和王丽连呼吸都停止了， 不解的望着小雨。小雨突然跳起来抱着我说，“谢谢你！”
在那之后我很长时间都没有见过她。
3
再见到小雨，是在医院里。在肾脏科我一看到她立马就觉得以前的事都能解释了：她身患绝症，需要钱来给自己治疗，所以才那么会过。
我愿意相信人心本都是善良的，所以当时在医院看到她我居然有点儿开心。我走上前去跟小雨打招呼，小雨看到我之后眼神里闪过一丝的慌张，但很快那丝慌张就在眼睛里变成了深不见底的绝望。
我观察者小雨的手腕，没有医院的治疗手环，手背上也没有针孔，肚子上也没有做过化疗或者手术的痕迹。
“别看了，不是我，是我爸。”小雨发现我的眼神，笑着解释道。
“唔…对，对不起，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用说了，跟我过来吧。”
小雨拉着我到了里面最廉价的6人病房，靠窗子的一个屋子里，一个50多岁的瘦弱老人出现在了我面前。
“爸，这是我的朋友，你看，我就说我在这边是有朋友的，我们关系特别好呢。”小雨挽着我的手，对老人喊道。
“好好好”，老人的眼底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浑浊，兴奋的拍着小雨的手说这我听不太懂的方言。
“我爸看到你，开心呢。”小雨跟我解释道。
我抬头打量了一下小雨爸正在使用的仪器，这种仪器是过滤人血液的，肾脏科…那应该是尿毒症无异了。
尿毒症…第一次了解尿毒症是在因为最喜欢的作家史铁生，那时候看了他的《病隙碎笔》，每周三次透析，不止花费大，人的精力也会被耗的特别快，那种痛苦不是一般人能体会的。
“我爸要休息一会儿了，等他恢复点儿体力我还要带他回家，我们去下面花园转转吧。”小雨说。
我默默的点了点头，说了声叔叔再见之后便不忍再看小雨爸一眼。
“今天你看的事情，不要跟王丽她们说好吗？”小雨望着我恳求的说道。
“你放心，我不会说的。可你能告诉我，你在经历什么嘛？”
“哈哈，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是单亲家庭，我爸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好不容易供我上了大学，结果我大二那一年，我爸先是肾衰，然后就被查出尿毒症了。要不是我叔叔给我带电话，我爸还在我们村附近的小县城硬撑呢。”小雨坐在椅子上，拍了拍她旁边的位置，示意我坐下，“你知道嘛，人一生病就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的不公平了。我辍学带我爸住在这附近，每周来这个医院治疗，有一次我公司还有我兼职的几个地方都拖欠了工资，我没交上费，他们就不给我爸透析。我跪在他们面前求也没用，我只好去求公司里的人。”
“你求的是那个徐总监吧？”
“嗯，我知道她们都瞧不起我…”小雨虽然还是在笑着，但眼里已经充满了泪水。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现在的情况？”
“我不想被同情。”小雨望着我坚定的说道，“我每天睡四个小时，打四份工，加上家里的低保，能养活我跟我我爸！”
“如果你需要…”
“我不需要”小雨站了起来，“我知道你心好，但希望你能让我守住我最后的这一点自尊。”
4
在医院遇见小雨的三个月之后，小雨爸最终还是走了。我赶到小雨和他爸住的30平左右的棚户区时，殡仪车已经来了。小雨失魂落魄的坐在水泥地上，哀嚎着，“爸，爸，你在等等我啊，我就快给你攒够换肾的钱了。爸，你别走啊，你别留我自己啊……”
我蹲在地上紧紧的抱着小雨，跟她一同哭着。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不公平啊？因为没钱就要死嘛？为什么啊，为什么…”小雨边哭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是小雨无能啊爸，是我无能啊…”
小雨哭了整整三个小时后一直坐在地上靠着墙壁发呆，良久，她苦笑着对我说，“看来，我以后不用这么爱钱了。我没有需要守护的人了，也没有亲人了…”
“小雨你别胡思乱想，你身上有你父亲的骨血，你要替他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好好活下去！”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小雨。小雨的手机号成了空号，租住的房子也已经退了租。她就像一阵海风，带着腥咸的气息从我的世界里吹过。
我希望我还能见到那个即使被踩在淤泥里，仍能微笑开花的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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