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出一个恰当的比喻,只觉得胡兰像棵草——一颗坚忍不拔的还魂草,顽强地生长在岩缝里。在久旱无雨的季节里,甚至到了枯萎干蔫的程度,仍保持旺盛的生命力,稍有一点点雨露的滋润,和风的抚慰,又会向阳光展开微笑……
一九四一年三月的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十六岁的胡兰出嫁到了郝沟村。新郎赵堂,虎腰熊背,憨厚本分。春去秋来,一家人还没有从迎娶新人的喜气中醒来,晴天炸响了一声霹雳:新郎患急病身亡!胡兰失去了丈夫,赵家失去了惟一的儿子。一家人哭得死去活来。
含泪掩埋了丈夫,胡兰感到生活失去了色彩。奶奶说:“堂家的,你还年轻,往前走一步,奶奶不拦你……”老人说着放声悲哭。她拉着奶奶冰冷的双手说:“奶奶,别、别……”
公爹公婆经不住打击,终于卧床不起。胡兰领着瘸腿的叔父和妹妹上山挖野菜捋树叶,维持着艰难的岁月。祸不单行,一天,胡兰从地里回来,发现公爹倒在地上,嘴歪眼斜,口吐白沫,公爹偏瘫了。
胡兰是一枝俏丽的花。面条的身材,仙桃一般的脸模,那双水灵灵的大眼折射出温柔、坚毅、多情的火花。三里五村的人都说:“灌里没米难留客,赵家保不住这朵鲜花,很快会被人摘走。”果然,央亲托友到胡兰娘家说亲的人络绎不绝。甚至有亲戚亲自登门劝她改嫁。她也曾怦然心动,但一看到偏瘫的公爹、卧床的奶奶、瘸腿的叔父、肚子已微微隆起的婆婆,刚刚涌起的改嫁易弦的情丝,又无情地被自己斩断了。她知道三个老人把生的希望寄托在了自己身上。如果改嫁,等于是在老人的疮疤下又捅了一刀,而且这座被苦难浸泡的家庭大厦就要轰然倒塌。
为了老人,为了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胡兰留下了。奶奶心里笑了,婆母吊到喉眼的心落了地,两人双双起了床,公爹也不再“嗷嗷”怪叫,脸上平添了几分安详。
农家小院刚刚回升的几丝生机,又被接踵而至的飞天横祸挤走了。
婆母临盆大出血,母子俱亡。掩埋罢婆母的的第三天傍晚,胡兰到婆母坟上烧纸。归途中发现自家宅院燃起了熊熊大火。她扔掉篮子,飞一样往家奔去。
奶奶和公爹被村人救了出来。望着瞬间化为灰烬的房屋,胡兰瘫倒在了地上。呼啸的西北风像刀子一样剐着她的脸。良久,她坚持着爬起来,把奶奶、公爹安置在磨房里。深夜,胡兰痛苦难忍,躲到麦秸垛下放声悲哭。她哭命运不公,苍天不长眼睛,为什么把灾难接二连三降到了这个苦难的家庭?
胡兰没有倒下。她用孱弱的肩膀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她带领叔父、妹妹上山割草,背窑木又盖起了两间草屋。奶奶一病不起,为了安慰老人,这年麦罢,十八岁的胡兰用五升麦子买回了一个儿子,起名叫赵兴。奶奶于是笑着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办完奶奶的丧事,妹妹的婚期就在眼前。望着憔悴的嫂子,妹子哭说:“嫂子,我不出嫁,陪您终生!”“不行,定好的日子不能变,家里一切有我哩!”她坚定地说。
妹子出嫁后,照料公爹的事就落到了她一个肩上。她每天为公爹擦屎端尿、洗衣净身、喂饭喂茶,从来不嫌脏、累、羞、烦。日月递擅,七年行孝,公爹微笑离开了人间。翌年,瘸腿的叔父病逝。这年腊月,胡兰又抱养了个女儿顺香。
岁月之舟驶到了一九六零年。
赵兴十九岁了,顺香也九岁了。胡兰望着一双儿女眉开眼笑。这一年她为儿子完了婚。
时来运转,子孙绕膝,然而灾难又至。一九七七年,三十八岁的儿子患肝癌陡逝,撇下了六个孩子,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四岁。
儿子英年早逝,当头一棒击在胡兰的头顶。料理罢儿子的丧事,她倒下了。正在读初中的大孙子说:“奶奶,我不读书了,回来挣工分。”她忽然从床上坐起:“不行,你要上高中!家里再穷,奶奶也不能让你们失学!”
胡兰是一个永远也击不倒的女人。她带领儿媳上山杀窑梢、背窑木,到煤矿拾铜餬,卖钱供孙子、孙女们读书。六个孙子、孙女,四个高中毕业,两个初中毕业。随着农村政策的好转,家境一天比一天好。从一九八二年到一九九四年,她带领孙子们盖起了四处新宅,共计二十八间,娶回四个孙子媳妇,打发两个孙女出嫁……她是全家三十多口人的主心骨,每遇困难,只要她一到,一家人都增添了战胜困难的信心。她说:“人活着要有骨气,活着是为更多的人活着,幸福不是目的,美德才是做人的准绳。”
苦尽甜来,四世同堂。孙子们为感念奶奶的恩德,就在村口为奶奶立了一座“懿德碑”。立碑那天,十里八村的村民们自发地成群结队赶来了,那人山人海的阵势是多少年都没有的。
胡兰,一个普通的农村女性,在半个多世纪的沧桑磨难之中,以其勤劳、坚韧、吃苦、大义的美德和民族的气节,赢得了世人的敬重和爱戴。
还魂草——你是渺小的,又是伟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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