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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书香澜梦主题征文第50期“渡”专题活动。
“五百年了，你，还要在这里等多久？”
“不知道。”
随着一声轻微的叹息，她收回了递过来的孟婆汤，转而递给下一个鬼魂。五百年来，她反复问着我这一个问题，可我却不知如何答她。
“很少有你这样的鬼魂，还未喝汤就已忘了前尘，来了忘川却又不肯过桥。”
“我不是一般的鬼魂，我是妖。”
“对，你是妖，这些年，忘川因有你，倒也陪我解了不少闷。”她说完这句话，竟微微笑了下。
五百年来，除了时不时从忘川桥上走过的鬼魂，便只剩我和她。大多数时候，都是我看书，她熬汤。有时她实在累了，我便替她一会儿。但她不熬汤的时候，总是喜欢立在写着巨大“奈何桥”字样的牌匾下，注视着面前流之不尽的河水。
“不知为何，我总有种感觉，很久前从这里跳下去过。”
平静的河面上，能清晰地倒映出她一袭红裙的身影，和她说这话时眼里一览无余的迷茫。世人皆以为孟婆应是白发苍苍，身着朴素布衣的老妪模样，殊不知为他们熬汤的孟婆，是一位身穿红裙、少女模样的人。
“生前的事，你可还记得？”
她听到我的话微微蹙起了眉，原本清朗的眼神逐渐变得浑浊，似乎在努力回忆着前世种种，但过了一小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想不起来，也许因为我是孟婆的缘故，所以冥王封存了我的记忆。”
“忘了也好，很多人都希望能抛掉记忆忘却前世痛苦。你看那些鬼魂，他们面对你熬的汤，都会毫不犹豫一饮而下。可见，多数人在投胎前都还是选择忘却在世时那短短数十载的记忆。你又是孟婆，理应也该心无旁骛。”
她不再说话，依旧用那双好看的眸子望着奈何桥下的江水，明亮的双眸间，不染一丝尘俗。
五百年前，她也是这般注视着一望无际的江水，一直在等一个人归来，只是造化弄人，最后容颜化作枯骨，年轻貌美的她成了掌管忘川的孟婆。
那一天的江水，也该有这般大吧。
那一天的红衣，也该是这般艳吧。
我没有告诉她我什么都记得，我也没有告诉她，我迟迟不肯过桥，就是为了在这里多陪陪她，可是眼看五百年的大限将至，我深知自己时日无多，能陪她的，不过还剩短短数日。
一个接一个的鬼魂从忘川桥走过，他们没有犹豫都会自愿饮下她手中的那碗汤。
“你瞧，人类真是脆弱，只会逃避，无论前世有多么刻骨铭心的恨，多么令人肝肠寸断的爱，在这一刻他们都成了胆小鬼，选择用遗忘好心安理得进入下一轮投胎。”
她听到我隔空传音的话，手中原本正在舀汤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后用那双好看的眸子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对她扮了个鬼脸，将原本拿着的书盖在脸上，闭眼假寐。
再次睁开眼，却发现本来是紫黑色的天空此刻完全成了黑色，平静的湖面也变得如人类野史记载的那般虫蛇遍布，腥臭扑面，一直被她用意念渡化的怨气池此刻有巨大的嘶吼声传出，仿佛要掀翻这里一切。她立在我面前，什么都没有说。
“比我想的竟快了几日，不过我早就该魂飞魄散了，得你庇佑，在这里多苟活了几百年，也值了。”
“你现在喝了这碗汤，也许可以减轻一点痛苦。”
我看着她，微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我想忘记，早在五百年前就忘记了，我要记着她，直到灰飞烟灭。
“大胆狸妖，五百年前就该前去投胎，竟一直流连于忘川，扰乱三界之规。”竟是冥王亲自前来，在他超强神力下我被迫现出原形。上一次在她面前呈现出真容，还是在五百年前。随着冥王轻轻抬手，她向来波澜不惊的双眸间竟有了一丝担忧，我很想抚平她眉间那一抹紧蹙，可是全身犹如四分五裂，疼得不能动弹。意识越来越淡薄，我拼命回想着和她生前的种种。
记得初见那天正是我的大限，滚滚天雷过后，我躲在草丛里奄奄一息，被她偶然捡到，抱回了家日夜精心照顾。她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看书，她会给我讲书中有趣的故事，那些故事大多是人类编出来的无稽之谈，但从她嘴里讲出来却总是极有意思。也正因为有她，我恢复得很快，并在不久后修炼成人形。
我知道人妖无法相恋，可我还是无可抑制地爱上了她。我幻化成世间普通男子，只想陪她度过人间短暂百年。
但命运还是未曾放过我。
那一日，她满心期许，等我娶她，给她人类最大、最诚挚的承诺。然而从早到晚，从满堂宾客到最后座无一人，从她满怀情意到最后心如死灰。我却因被妖族长老缚于特制牢笼中，无法前来应诺。万般无奈之下，我向他们献出我的妖丹，保证只是去看她一眼就回来，他们这才放我脱身。
然而一切都晚了，她不在家里。凭借着妖力，我在一望无际的江水边终于感应到她的气息，待赶去，清澈冰冷的江面上漂浮着她冰冷的尸体。
还有什么………已经记不太清了，头越来越疼，我想再看她一眼，但……
“你包庇狸妖这么多年，未让它投胎转世，你可知罪。”
“孟婆知罪。”
“罢了，念你这么多年勤勤恳恳掌管忘川，且忘川暂时没有别的合适的执事者，饶你这一次。”
刚才眼睁睁看着狸妖魂飞魄散的一幕让她心里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惆怅，但听到冥王的话她还是不由得诧异地抬起了头，传说中这位铁面无私、不近人情的冥王，竟会就这样放过她？
“孟婆，你是阴界的摆渡人，你的职责是指引着鬼魂们饮下孟婆汤，去新一轮的投胎，本王不想以后再看到此类事情。”
她跪在冥王的身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心头那一抹不舍慢慢消散。
“冥王大人，我是孟婆，为何，连我也没有自己前尘记忆？”
冥王注视着眼前的孟婆，想起五百年前那一日，她伤心欲绝端过孟婆手里的汤，然而却痛苦地发现自己喝下后根本就没有忘记前世种种。他心下了然，是新一轮孟婆出现了，一旦有了新的合适的孟婆出现，孟婆汤就失去了让人遗忘尘世的功效。
他启动幽冥之力，封锁了她的记忆，又抽去其七情六欲，断了尘世所有念想，让她成了新一轮孟婆。孟婆者，无情无欲，无爱无求，所以在那只狸妖随她寻死，来到忘川，她也没记起他。
五百年了，他不是不知道狸妖的存在，但一次又一次看着他不愿投胎为人，待众生平等的他第一次有了悲悯之心。对于妖族来说百年是一次大限，五百年便是一次生死轮回，狸妖作为一个虚弱的鬼魂，根本不可能逃过这一劫，不如，在他手上死个痛快。
“孟婆，好好掌管忘川，别的不要多问。”
“是。”
话音刚落，冥王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忘川，天空的颜色恢复了往日正常的黑紫，忘川桥下的江水也恢复了平静。
她捡起地上掉落的书，书上的字正飞快地消失，一同消失的，还有她脑海中的某段记忆。
“咦，怎么会有一本空书。”
她将书随手一扔，继续给下一个鬼魂盛孟婆汤。她是阴界的摆渡人，她的职责不过就是让每一个前去投胎的鬼魂喝下这碗孟婆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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