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旋的怀表》

作者: 七八点心 | 来源:发表于2021-04-23 11:35 被阅读0次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该出去散散步了。

老六穿着件白褂子,摇着大蒲扇,哼着断断续续的不知名小曲儿,慢慢悠悠地走在小区里。

道旁垂柳拂肩,花气醉人,来往行人各自低声说说笑笑,一派祥和。

此间春日甚暖,颇有初夏火候。

忽然,一声突如其来的笛音打破了这些许安静的氛围,乍听之下,略有些刺耳。

老六闭着眼的眉头一皱,很是恼这不速之客惊扰了自己的沉醉。他睁开眼快速地扫视四周,循着笛声一步步移动,找寻着它的来源。

没走几步,便发现了吹笛之人。

只见他头发存许,干净利落,着一件军绿外套,穿一条土色长裤,约莫二十来岁,正闭着眼尽情地吹奏,看来甚是淳朴。

当然,身前也放着一顶圆帽,大抵是用来装演出费的。

老六见此不由奇怪,这人可从没在小区里出现过,管他呢,既往来此卖艺的也不少,与自己没多大关系。

本来被扰的怒气,也被他看起来敦厚的样子消磨了。

就在老六转身欲走的时候,小伙突然停了下来,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

这一下就吸引了老六敏锐的目光。

这块怀表不简单。

老六现已年过六旬,对古玩颇有研究。年少时也淘到过不少上品,眼力方面很是自信,在这附近无人不晓其厉害。

他一眼就看出这块表极具年代感,便又转过身去对小伙说:“小伙子,现在几点了呀。”

“三点一十五,大爷。”小伙笑道。

“多少?哎唷,我这耳朵背呀,听不太清楚。”老六故作无奈,摇头叹息。

“那给您看看吧。”小伙不假思索地递过去了手中的怀表。

老六道声谢,瞟了一眼时刻,便眯眯眼鉴定起来,他看看成色,又看看工作状态,还看了看品牌......

在短短十秒之内,老六凭着多年混迹古玩市场的经验,判断这块怀表是民国物件,初步估价上万。

这可得弄到手才行。

老六满意地点了点头。

脸上的欣喜只停留了一秒不到,旋即转为感激神色,将怀表还给了小伙。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儿啊?”老六问。

“大爷,我叫阿宝,从黄坡子来的。”小伙积极地回答。

黄坡子?这哪儿的村啊,怎么没听说过?老六心下思量,哎,这也不重要,越偏越好,省得麻烦。

“噢,我知道我知道,那儿人都挺好的。”老六笑道。

“哈哈哈有空去玩玩呗。”阿宝爽朗地回应,“我这两天来这找表哥,寻思这闲着也是闲着,我父亲会吹竹笛,我也学得个一星半点,就来挣点儿啦。”

“诶,我觉着吹挺好。”老六伸出拇指以示赞许,不过随即沉下脸来,低垂着头,似乎很是伤心。

阿宝察觉到,关心地问:“大爷,您怎么了,不舒服么?”

老六举起右手抹了抹眼睛,抬头应道:“没有没有,只是忽然念起我的老伴儿,已经走啦。”说着又叹了口气,“我没事儿,你继续吹吧,明儿个我还来捧场。”

说完便从兜里掏出来几块硬币放进圆帽里,转身走了。

只剩下他落拓的背影,还映在阿宝的眼里。

一回到家,老六便马上坐下来思量着接下来的对策,要如何才能把那块怀表弄到手里呢?今天开了个好头,不出几天,就可抱得宝归。

言念及此,老六不由得抚掌大笑,引得他老伴儿闻声走出厨房相问:“这是怎么啦,有什么好事儿?这高兴样儿。”

老六摇头不语,只自顾自地笑。

“诶,你这人,老这样。”老伴儿又转身回去厨房。

第二天下午,老六又到小区去听阿宝吹笛,再聊会儿天,说说家常。两人一老一少谈得很是融洽,关系拉近不少。

老六还细心地发现阿宝左手背被割伤了,极为关心地问候了他,阿宝略为尴尬地说道:“哎呀,这不太小心,昨天晚上不小心蹭到了,不打紧。”

口子细长却也不大,的确不太严重。

尽管如此,老六还是郑重其事地跑回家里拿了药来给阿宝敷上,弄得他好生难为情,连声道谢,二人边敷边笑,旁人见了,无不点头称道。

在家里吃饭时想到进展如此顺利,老六都会笑出声来。

如此反复几天,老六觉得时机差不多成熟了,便又准备出门前去。

走到门口时,老伴儿从里屋出来说了句:“诶,老头子,咱们小区这几天丢了好些东西,今天听居委会说是进贼啦!咱家那窗户坏了几个星期了,你出去顺便找个人回来修修呗。”

“知道了知道了。”老六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六爷,今个儿来得挺早啊。”阿宝一见老六就热情地招呼起来,“我给您来一曲儿。”说罢便举起笛子吹奏起来。

老六简单地招呼了几句,就站在那儿聚精会神地听起来。

只见他头微仰起,双眼相合,似乎已经沉浸在笛声之中。

一曲奏罢,老六眼眶些许湿润,缓缓睁开眼看着阿宝,阿宝见此,知是老六又念起老伴儿,便出口安慰。

两人又闲谈几句,画面相当温暖。

老六临走时,阿宝向他求了一件事——将他的吉他袋带回家放几天。

原来阿宝父母早亡,此次进城是投奔表哥。但表哥家里人多,一时半会儿也住不下阿宝,阿宝便自己找了个工地做临时工。每天上午工作,晚上睡在搭建的屋子里,和一众陌生人共眠。

说来也奇怪,阿宝一个吹笛子的,为什么带着一个吉他袋?

阿宝说袋子里放的是家里为他远行准备的一些钱和父母的遗物,但他现在没能住进表哥家里,自己工作时也不能完全照看到,放在工地屋里恐怕有失,这几天和老六相处下来,很信得过他,便有此一求。

老六一听,诶,这不正好是拉近关系的好方法嘛!那还犹豫什么,答应啊!于是老六便爽快地应了下来。

这袋子还挺沉,东西挺多呀。老六边走边想。

这一天是阿宝离开的日子。

为何突然离开呢?因为前一日阿宝开心地告诉老六表哥已经腾出地儿了!老六边祝贺边暗暗决心——是时候动手了。

于是老六带着吉他袋早早地来到场地听他奏完这最后一曲。

以往聊完以后,老六总要向阿宝询问时间,所以今天还没等老六开口,阿宝就掏出怀表递给老六。

老六接过怀表的一瞬间,脸色刹那间变为黯然神伤貌,刚稳定的情绪一下又崩了,只见他闭上双眼,拿着怀表蹲下在地,开始抽噎起来。

不一会儿,就失声痛哭不止。

阿宝见此急忙上前去安抚他,连声询问为何突然如此。老六只是哭得厉害,并未言语。阿宝又说了好一会儿,老六才慢慢抬起头来。只见他脸上老泪纵横,看来是极为悲恸。

阿宝见他稍稍稳定,便又问道:“六爷,您为何这般伤心痛哭啊?”

老六双眼盯着那块怀表,缓缓道:“我老伴儿生前最爱这般样式的怀表,不管去哪儿,都一定带在身上。她最爱的那一块已经随她一起长眠了。”

说罢老六又闭上双眼,紧紧握着那块怀表道:“没想到,居然还有和那块怀表如此相像的,一见它,我就......我就不由自主地念起她......”

言毕又是一阵抽泣。

阿宝于心不忍,脱口而出:“那就卖给您吧!”

见老六哭声稍止,他又接着说:“这就是块表而已,不过也是我家传几代的东西,我一个乡野粗人,也不懂得欣赏,跟我也是浪费。既然六爷您对它有如此情结,那就卖给您吧,当作是我俩友谊的见证。”

老六见阿宝如此善良大度,心下也一动,不过随即便连声推却不受。阿宝再三相劝,实在是难以推脱了,老六才勉强以六千的价格收下。

拿东西的时候老六还难为情地说:“哎,这你家传的东西,真不好意思呀!”说罢赶忙拿过怀表飞速放进自己兜里了。

互道珍重以后,两人便各自踏上归途。

终于到手啦!这下可赚翻了啊,六千块虽不少,但这表卖个六万不是问题!这小子真不识货,给我逮着便宜啦!哈哈哈哈!老六一路上喜不自胜,志得意满可谓到了极点,逢人便嘘寒问暖,丝毫不掩喜悦。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敲门。老六还在这把玩怀表呢,雅兴被搅,好不气恼。

他气冲冲地开了门,正想一吐怒火,瞧见眼前人,不由得哑了口。

面前站着的是一位男性警官,他脸色严肃,目光锐利而机敏,站得挺直,一副干练十足的样子,就是一身的制服似乎小了点。

他礼貌地介绍说自己是附近那个警察局的人,并快速亮出了证件,老六此刻只觉亏心,不敢直视他,眼神飘忽着点了点头。

他又说最近小区偷窃频发,已有人证指认前几天在小区吹笛卖艺的是小偷,现下正在寻人中。警方眼线监视他已久,怀疑是团伙作案。

他们发现老六每日同他交谈,还带回家了吉他袋,里面极有可能装有赃物,现在来搜查一番。

老六闻言大惊,他万料不到阿宝居然是小偷!吉他袋竟然装有赃物!现下袋子已经归还,只有怀表一块,这该如何是好?

就在老六迟疑间,警官已经进了屋,看见桌上的怀表问道:“这是那个吹笛子的吧,我们的人见他看过。”说罢就要伸手将表拿过来。

老六见此急忙说道:“警察同志,吉他袋他已经拿回去了,我没有打开过啊,里面有什么我真不知道,这块怀表是我从他那里买来的,你看......”老六已经急得直喘粗气。

“啊,我们知道他拿回去了,就是来看看这儿还有没有赃物遗留,你的名声儿我们也知道,就不再搜查了。”警官笑了笑道,老六听见这话,拍拍胸脯,松了口气,暗自庆幸。

“不过这块怀表来历存疑,且可能有相关线索,现在必须拿回警局配合调查。”警察还是拿起了怀表。

“谢谢配合。”说罢已经转身往门口走了。

老六一下又急了,忙追着说:“警察同志,这个怀表不能拿走啊,这个......”他已经是近乎央求的语气。

但警官已经出门了,临走时道:“这个我做不了主,有了进一步进展我们会通知你的。”说完深鞠一躬,转过身快步走了。

只留下老六一个人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背影出神。

没了怀表,老六整日浑浑噩噩,可谓茶饭不思,寝食难安。步也不散了,整日颓坐在家里发呆出神,像丢了魂一样。

只短短几天,整个人都像瘦了一圈,苍老了几岁。老伴儿见了他这副模样,心疼得不得了,不停地问他怎么了,他只摇摇头,一言不发。

此刻老六心里想的只有,我的怀表......我的六万块啊......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到手的钱啊!要是拿不回来,那我那六千也......唉,怎么这么倒霉啊!

这一天吃饭时,老六还是眼神呆滞,魂不守舍的,就在他吃饭的嘴僵硬的一张一合中,他突然想起去查询有关法律规定,发现只要怀表不是赃物,就是阿宝的,那自己正当交易来的东西还是该归自己呀!

老六一下子有了神采,虽然他也不确定怀表到底是不是阿宝家里传下来的,但至少是有了一丝希望了。他兴冲冲地跑去附近的警察局询问怀表,却无人知得。

老六急了,他对一名警察说:“就是星期四啊,你们局里的警察来易安小区出警,去我家向我拿的怀表啊!”

可警察们依然无人知道,还说最近根本没有出警到易安小区。知道有小偷,但还没到出警的日子。老六着急地描述着那个警官的样貌,却得到了警局根本没有这人的回答。

“不过我们警局前几天刚好有一位同志卧病在医院,好像他的制服连带证件被人给偷了。”一名警察回忆道。

啊!这句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正好劈在老六头上。

这下老六彻底傻了,他微张着嘴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机械地向出口走去。与其说是走,还不如说是爬,甚至比爬都慢,每一步都像脚灌了铅也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站在警局门口。却一动不动,像一尊奇特的雕像,凝视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那副惊异得合不拢嘴的表情相当滑稽,同身后偌大的派出所三个字相得益彰,供来往行人侧目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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