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萧雨
你终是没能撑到中秋节,就走了。
知悉你再次出意外我还在月子期间,却不曾想竟然这么严重。这次头部颅内重创,母亲一直心有不甘,为你忙前跑后联系去北京中国人民解放军医院就医,都已准备妥当,只待出发,就传来你已去世的消息。
母亲,终是不能相信,自己唯一的弟弟没了。
是的,人没了,才知道是真的没了。
姥姥生育了三个女儿,两个儿子。你是姥姥、姥爷的老幺。
姥姥,姥爷去世时都已八十开外,也算是活得够本了。家族里从不曾出现飞来横祸的事例,可现在年龄最小的你却先走一步,叫人如何不难受。
你天生个子很低,有1.45左右,不过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显得分外英俊。因你的身高问题,没少让姥姥为你操心,怕你人小力轻,无法自力更生。怕你娶不上媳妇,断了自家香火。
父母的担心,你了然于心。
自中学毕业以后,你便没再继续学业,只为减轻父母的经济负担。
从此,在街边,一个小小的人儿坐在钉鞋机前“叮叮当当”的敲打着,你成了钉鞋匠。从因用力过猛会伤到手,到你能熟练自如地修好一双鞋子;从门可罗雀到大家慕名而来;你一个农村来的后生,慢慢地与方圆十几里的人熟络起来。与此同时,一个与你一般高的女子走进了你的生活,此后,这个女子便成为我的舅妈。
舅妈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不笑不说话,待人热情、周到,把日子过得热气沸腾。接下来的四年里,连生了三个孩子,所幸孩子们的体格没有遗传你和舅妈基因。虽说日子过得清贫而紧张,可你们一家五口过得其乐融融的。
姥姥常说,我最担心的小儿子也过得不错,日后我若是去世,也可安心了。
时间在波澜不惊中流逝,表哥、表姐、表妹们相继结婚、生子。你和舅妈终于如释重负,可以过段快乐无忧的舒心日子了。
欢乐的日子总是太短。小县城高利贷的兴起打破了这难得的平静生活。
我们小县城以第三产业发展为主,企业制度的深化改革,小县城有商业头脑的人个个摩拳擦掌想着一试“身手”,可苦于手头没有资金,便想到了民间融资。
人性一向如此,一个人一直清贫倒也没什么,可是某一天看着和自己相差无几的人开始飞黄腾达了,那颗蠢蠢欲动的心也活跃起来。
你辛苦了一辈子,看着周围人因放高利贷生活质量有所改善,你动心了。便怂恿自己儿女将积蓄拿出来做民间融资。
按月结息让你尝到了坐享其成的感觉,却嗅不到危机的到来。如果说2002年我县人民对民间融资还采取观望姿态的话,那么2005-2010年这五年时间融资80%的人不是赚得金盆满钵,也是把本金都归入囊中。而你后知后觉地想当然地认为大家都赚了钱,也想着在这次融资中发点财。
你一定知道这根本不是个长久的办法,只是侥幸的心理在作祟,万一能自己也能从中受利呢。
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兴盛和衰落,何况这本身就是不合法的融资。
你投入的钱如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不仅把自己的钱搭进去,还有儿女的积蓄以及亲戚朋友和几个商铺老板的钱。
儿女和亲戚朋友还好说,体谅你也是受害者。可是那几个商铺老板知道形势不对,纷纷过来紧逼要账,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和气与周到。
多日的纠缠,影响到家人的平静生活。你不胜其烦,躲在异乡,拾回老本行,只为多赚点,好早日还上债务。
许是一个人在异乡担心债主上门找家人麻烦的缘故,你傍晚收摊回住处的路上,被一年轻小伙撞飞到几十米开外,当时并未有异样,加之你性情温良,期间也为自己当时的处境尴尬,没有听从肇事者的话去医院检查。次日起床,头痛难忍,才知会家人你的境遇。
医院里,医生说你的头部有淤血。一番签字确认后,手术在即。我们纷纷赶来陪着你,陪着你那两个惊恐不已的女儿和失魂落魄的儿子,以及毫无主意的舅妈。
我不知道你命运为何如此多舛。一年以后,还是在他乡,你又一次遭次横祸,这一次更为严重,你头部受到重创。急救车连夜送到省城医院,被告知已回天无力,准备后事。
事情的发生看似偶然,实则必然。
我后来得知:原来一年以前,舅妈被债主追债不胜其烦,一纸离婚证书终结了你们的婚姻。你心痛不已,又苦于目前无法还清债务,遂依了舅妈。可不久就传出舅妈与另外男子的风言风语,你也证实了确有其事。又获悉我大舅想把姥姥、姥爷留下的房屋占为己用。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本无可厚非,可一母同袍的兄弟也要在心口来一刀,个中滋味可想而知。未几,你带着无限的留恋和牵挂远走他乡。
你弥留之际,舅妈来了,带着深深的忏悔和殷殷的期盼,多次呼唤你的名字,可是却再也听不到你的回应。病房里只能听到呼吸器和显示你生命体征仪器的声音。母亲期期艾艾地说,你累了,想陪着姥姥、姥爷。巨额的债务和妻子的离开以及兄长的霸道,让你没有了求生的意念。
又是一年中秋节,母亲看着万家灯火,陷入了深深的思念和无限的伤感中。
你不在了,可是债务并没有随着你的离去而消逝,表哥日夜辛苦赚钱,为你还债。他说这都不是最让他难受的,因为有亲戚朋友的帮衬和支持。最痛心的是他‘’子欲养而亲你不在"的遗憾和无奈。
记得今年春节,表哥默默为你摆上碗筷,斟一杯酒给你与他,与你碰杯一饮而尽。之后便是满脸的肃穆与忧伤,陷入深深的自责与哀伤中,一直隐忍的情绪,瞬间奔涌而出。
餐桌前的我们,相看无语。顷刻,卫生间里传来表哥压抑已久的哭声,惹得一众人等泪眼婆娑。
秋风萧瑟,树叶随风飘起又落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落叶深情地依偎在泥土中。
我看着田间地头立起的新坟,一遍遍问自己:舅舅,没有我们在身边,你还好吗?你可知道我们在想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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