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哥打电话给我,说了老宅拆迁赔偿的事情,因多年无人居住,曾经生活的院落早已是一片废墟,残垣断壁只剩下宅基的价值:一万多块。哥的心内有些不甘,比如邻居赔偿了多少,大抵上都在十几万到几十万不等;比如围着宅基地很多树木,一共折算下来不过一千多,所以他并没有签字。
我没有发表意见,这世上本没有所谓的公平,利益都掌握在权力者的手上;所以全凭他处理,多或少我是无感的,我们兄弟之间对于祖业(权且如是称作)分配上不会产生嫌隙,有或无我并不在意。
挂了电话倒是有点唏嘘,往昔一如河水漫涌而来。突然发现父亲在心里已模糊,一回头已过去几十载,当下的我也步入中年,如若像父亲那般英年早逝的,竟已没有了几年的光景,不觉得有些惶恐,有点感慨,于是在饭间就说了,妻马上瞠目道:你可不能那么早去,我和儿子怎么办,我可不要那么早作寡妇!
确实是,妻还是个三十多的少妇,儿子尚未成年,谈及生死未免过早了点,中年男人的生死其实并由不得自己做主,实在是死不起。
家里存着父母的一张旧照片,日期是上世纪60年拍的,那时候的父亲英俊挺拔,浓眉俊眼,母亲安静地立在父亲身后,算是一对璧人,那是他们新婚到上海访亲的春节留影。
父亲在我心里是高大的,其实他不过是一米七的身形,父亲的嗓门很大,很少露笑脸,所以我对他多少有些畏惧,不似与母亲那么亲近。我们家是四合院,子女住在后面的主厢房,父母住在前院,两侧厢房一边是厨房,一边是堆放庄稼的仓库。
父亲是镇上一名吃公家饭的干部,但骨子里还是个农民,比如每天早晨他都会早起去拾粪,拾粪回来就大声叫我们起床,然后我们各自做家务,姐姐洗衣服,我与哥扫地打扫卫生,母亲做饭。冬日的五点多父亲就起床,背着粪圾去捡牛羊粪,至天亮时回来总是收获颇丰,所以我们家的有机肥很多,庄稼就长得比较好,看着地里绿油油的禾苗,父亲脸上都是满足。
记忆里父亲一生都在造房子,由土屋到瓦房,从后院到前院,一块砖头到一块瓦片,经历我整个童年。那时候乡村尚未通电,80年代家里购置了一台黑白电视,配了一个极沉的电瓶供电,晚上家里挤满了看电视的邻居,天线绑在一根不成材的树干上,信号不好的时候满是雪花,要跑到屋外去摇一摇。后来村里通了电,家里明晃晃地亮,省去了到镇上充电的烦恼。可是农民总是靠天吃饭的,或是旱灾,或是水涝,到了年底,收成大多未尽人意,即便父亲还有着所谓公家人的一份工资,面对几个孩子的读书及拔节生长,仍然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父亲有时候又会说:年年盼,年年盼,年年还是破棉袄。
父亲能喝酒,算是豪饮的,而且饭量极大,体重自然是超标的,成年后在亲戚家看到父亲年轻时的留影,惊叹他曾经也这么英俊过。这就是现在我存下的照片,不但塑封了,还扫描到电脑里。父亲怕热,他经常说等到有钱了,就买一台吊扇,那凉风飕飕地就太惬意啦。今年说,明年说,说了很多年,总是没有买成,突然有一天脑溢血辞世而去。有时候我在想父亲的一生,除了造房子,旧的拆了,新的造起来,一样一样把一个家建好,他短暂的一生的意义在哪里呢?又想着今天的我们,在城里买了一套房,然后想着买第二套,我们的本质上有什么区别?社会在发展,信息顺序万变,看似我们享受着这个时代最好最新的东西,但是本质上与父辈没有区别,孩子的功课成绩,房子的更新置换,收入的多寡,或许太多的人并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我们只是活在别人的眼光里,身处洪流,不知要流向何方。
后来家里终于买了一台吊扇,高高地悬在屋梁上,到了夏天呼呼地转,这个吊扇为母亲装的。母亲说:你父亲一辈子都想要个吊扇,没福!母亲的语气是平淡的,她平淡地和我说这番话的时候,我听到风从我心里吹过的声音;我似乎听到在寒冷的冬日,父亲拾粪回来叫道:起床啦!
我别过头,眼泪就滴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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