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女儿的情书》之五十五：驯狗记

女儿的小狗花生米，狡黠而顽劣，可恼而可爱。套用一句话说，那真是：有其人必有其狗。把它请回家来之前说得好好的：自己全权负责照顾，一点不用我操心。但是，计划没得变化快，一当如愿以偿，她却践行不了承诺，给我平添了一个不得不忍耐、承受的负担。当然，女儿有一万个理由，仅仅一个理由就足以令我欣然原谅了。比如作业多，——确实是比“许三多”还多——多到什么程度？多到根本没有下楼去遛狗的时间，哪怕就半个小时。

女儿一回到家，就埋头伏案，写写算算，忙个一塌糊涂，而花生米呢，却这间屋窜到那间屋，闲得无事可做，间或汪汪几声刷存在，像个不可救药的小无赖。处在这人、这狗的一忙一闲之间，我则是有时候忙、有时候闲，好像还像个正常的存在。也许，上天因此安排我，既得体恤那忙的，还得关照那闲的。

民以食为天，活下去的第一要务是吃喝，狗也不例外。每一天每一顿弄好了饭菜，总是先给花生米优先考虑，先把它安抚到，否则它会汪汪直叫，抗议天赋狗权之得不到基本保障。只要一见你拿了它的专用饭碗去厨房，它就摇头摆尾跟上来，媚声媚态地发出急促的欢叫。兴奋、幸福、喜悦得无以言表。不过就是解决一个温饱，犯得着像有些人那样，三呼九叩、感恩涕零地感谢政府感谢党吗？

为花生米盛饭菜的工作，我尽量交给女儿去做。第一个原因是：她待在家的时间比我少，而饭前她总有那么几分钟的空闲吧。第二个原因是：这样轻而易举讨花生米喜欢的事儿，可以密切他们的友好关系，同时能够培养她的责任感和爱心。女儿到底还是个孩子，我得提醒她：不要把狗碗与人碗搞混，记着洗手等等。可小孩子与宠物之间常常因为童心之移情而不分彼此，我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耐心提醒。这就形成了一个奇妙、滑稽，且有趣的局面：我驯女儿，女儿驯狗，狗狗吠我。

花生米最叫人头疼的不是吃喝，而是拉撒。女儿给它划定的拉撒区域，常常有其名而无其实。为了教会它在报纸上解决出口问题，女儿想了不少办法，耐心地实施循序渐进的养成教育。我甚至无奈地开玩笑说：有没有狗狗用的尿不湿啊，那将省去很大麻烦的哟！女儿为了鼓励花生米正确的拉撒行为，运用起激励机制：凡是它拉在了指定的地方，她就奖励它一小片面包。所以，但凡看见花生米得意洋洋地摇着尾巴、高昂着头汪汪汪地叫着，去女儿的房间，我就知道它是专程前去邀功请赏的。

但是，女儿上学、我上班去了，无赏可讨的花生米有时候便胡乱拉撒了。等我回来，发现了它的斑斑劣迹，先训斥一顿，再把它抱到它的犯罪现场，轻轻地拍打它的屁股，最后把它抱到正确的拉撒区域去，告诫它、恐吓它，如果再不听话、再敢随随便便，就扫地出门。没想到，起初它觉得好玩，以为我逗它耍，给它讲温馨动听的童话哩，后来它总算弄懂我的意思了，便耷拉着耳朵，低下头，垂了尾，灰溜溜的，不好意思了。到后来，只要我一严肃地呼唤它过来，它就狡猾地躲闪到一边去，藏在沙发背后，或者躲到女儿的书桌下，不肯接受我的批评和惩罚了。狗狗也会害羞？没错，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可是，后来发现花生米不但把拉撒这档子事儿，当成了讨要奖赏的砝码，而且当成了抗议我粗暴教育的报复手段了。既然懂得害羞，懂得报复就不难。女儿有空闲吃水果的时候，一般都会喂给它一点，但有一次只顾着与我吧啦吧啦说话，忘了脚下汪汪叫着的花生米。结果，它就怒气冲冲地在她脚边撒了一泡尿。前段时间，我连续几天拍打它的屁股之后，回家四处一瞧，咦，今天花生米乖哈，没有随便——随处大小便，抱着它表扬夸奖一番，希望再接再厉、继续发扬。谁曾想，等我去卫生间方便后出来，它就在我的卧室里尿了一滩呢。

与女儿实施奖赏的教育方法相比，我的呵斥加惩罚，效果不佳。于是，与女儿商量，我们相互调整一下，我增加奖励，她增加惩罚，让花生米接受到赏罚分明的有效教育，迅速养成一个宠物狗应该遵循的日常行为规范。俗话说：狗通人性。我看，要狗通人性，还得人先通狗性才行。但我们对花生米知道多少呢？每天出门去，花生米屁颠屁颠撵到门口来，摇曳着温顺的尾巴，那一双天真忧郁的大眼睛望着我，似乎想对我说什么，可惜它只能汪汪几声，我听不懂。不是我矫情，那一刻，我内心过电似的，升腾起一股慈悲，对所有的生命。对我们自以为是、凌驾于其他生命之上的人伦，感到十分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