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孙频《天体之诗》

我读孙频《天体之诗》

      上世纪九十年代国企倒闭、工人下岗洪水般吞食着整个中国社会，反映这股洪流的文艺作品可谓盈千累万 ，有激昂也有低沉。像孙频这样以纪实的基调却弥漫着浪漫主义情愫又不缺乏批判精神的作品并不多见。尤其珍贵的是作者在描述人与时代、命运相处的违和与悲凉中，特别向那些生命荒芜但又不断向上的人，向那些身陷泥沼但又渴望清洁的人，向那些拔着头发渴望脱离凡尘的人给予了悲悯的关照。

      作者视小说中的角儿们为“天体”。在史前时代，地球上的大多数地区都没有光污染，我们的祖先能够看到非常暗的星光，其中的一些天体被今天的人们划分为深空天体。这样，人类历史和天体中的一部分一样古老了。与之相比，人世间的那点悲欢离合简直就是沧海一粟。作者一下子打开了作品的维度，在沧海桑田中，你我不过是一颗尘埃，一切的恩怨都会输给时间。

      故事讲，有一天我来到了一个灰暗的北方县城，它叫交城。这个县城的边缘有一大片破败的工厂，工厂的后面是一大片阴森的树林。这个曾经红极一时的大工厂在九十年代一夜就倒闭了，每天上下班的那些工人忽然之间就集体消失了，工厂也跟着废弃了。从此，这个工厂带着它曾经的使命和秘密永远沉在时间深处，就像亿万年前的海底会变成高原，我被这种巨大而沧桑的变幻震撼着，在这片废墟里找到了小说中的主人公李小雁。

      李小雁，天资平庸，长相平凡，出身寒微。她终生为之奋斗的理想只是想做一个好学生，一个好女人，只是做一个稍微能得到别人尊重的起码不被人轻视的人。她喜欢诗并且写诗，也是想作为对自身的一种点缀。而就是这样一个一心只想美好的人，这样一个生怕落后于时代的人，却在监狱里度过了十五年，而坐牢的理由很是荒诞，仅仅是因为她不愿意再让别人议论她艰辛谋生的过去。好在这样一个平凡到如泥土如尘埃一般的人，内心里始终是渴慕星光的。尽管她们是否来过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尽管在这个世界上她们甚至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小说中的老主任和厂长诡异地站在被遗忘的时间荒冢里，时代悲剧感更让人唏嘘。老主任是一位技术卓越的八级钳工，俗语说“三年一个精车工，十年一个烂钳工。”钳工想做好那是很难的，可他会自己设计、制图、排工艺，像锻造、铸造、车、铣、刨、磨、镗、铆、焊、钣金下料，这些工种他都很熟练，就连丝杆都车得了，年轻的时候还参加过省里的青工钳工大赛得了第一名⋯⋯他还是被时代车轮甩了下来，成了填街塞巷的下岗职工中的一个。厂长以自己的方式，以性命作代价，拼上最后的力气想在时代中留下一点点声音，结果无声无息。他们是在为千千万万的同代人发声，国家要改革就得牺牲那么多工人吗？这种祭献式的悲剧精神也许在物质化的今天有些失真，但仍不失震撼力量。

      当然，作者毕竟是八零后的年青人，终究对她笔下的人物没有感同身受。所以“诗”到底是“诗”，它只是人们抵挡人生寒凉的一种方式。还是张爱玲说得老道，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

      日月盈昃，四季俯仰。一个时代中一个阶层的沉沦，有着复杂的历史背景和内部秩序。不管怎样我都觉得，作为社会稳定中流砥柱的工人群体，忍辱负重许多年，国家欠他们一个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