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7 意外
在医院的日子没有那么好过。
日复一日的打针、吃药、吃饭、散步。日子过得单调而重复,慢吞吞的。
病好得也慢吞吞的。
自从哥哥跟陈维杭谈过之后,我就没有见过他。
其实陈维杭来过几次,都是趁深夜大家都休息的时候。他也不进病房,只在门口张望一会儿。所以,没有人知道他来过,除了睡不着的我。
一个多月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我觉得自己已经没问题、想出院,林杨却坚持让我再多住一个礼拜,因为某个指标还没有回到正常范围。
与林杨医生协商不成,我溜达到医院的小花园里晒太阳。已经入秋了,空气有些干燥,却不热了。阳光洒在我的病号服上,先把病号服晒褪了色,再把暖遗传到我身上。地上的小石子却不同,被太阳晒的发了热,以至于色彩的区分又明显了一些。
我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阳光下看不太清楚来电的人是谁,我索性直接接了。
“小婕啊,”对方的声音明显带着哭腔,“我是芷芪的妈妈。”
聂芷芪,我高中之前最好的朋友。虽然我们上了不同的高中,却一直保持着联系。七年前她去了日本念大学,之后我们就只见过一面,但联系一直没断。大学期间她和一位日本同学一见钟情,很快便结婚生子。毕业之后,她老公的找了份很不错的工作,她也就乐得在家相夫教子,过着惬意的生活。
“阿姨您好,”我赶紧打招呼,“您最近还好吗?”
“小婕,芷芪没了……”话还没说完,聂妈妈就泣不成声。
“阿姨,您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也不愿相信她说的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
“……小婕……川崎今天早上给我们打的电话,说……芷芪死了……”电话那边,聂妈妈边哭边说,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终于让我明白并相信:我的好朋友聂芷芪已经离开了人世。
芷芪昨天死于一场交通意外。她自己开车去婆婆家接儿子,遇到了失控的大货车。
芷芪的父母想把她接回来入土为安。但聂爸爸因为悲伤过度进了医院,聂妈妈要照顾他,所以他们都不能去接她。芷芪的爸爸妈妈都是外地人,在这边没什么亲戚。所以他们就想到了我。
“阿姨,你放心吧,我去接芷芪回来。”我一口答应。
自从去了日本之后,芷芪与父母便是聚少离多。虽然有丈夫和儿子,但毕竟是跨国恋,中间终究是个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为了照顾儿子,她已经有两年多没回家了,她跟我提过很想回来,很想念父母和故乡。所以落叶归根,应该也是她的愿望吧。
去接好朋友回家,是我应该做的。
我匆匆地办了出院手续,又订了机票,办了手续。幸亏我不需要在日本入境,所以手续办得还算快。
我在金泽的机场见到了芷芪的老公,和3岁的儿子。他们会一起送芷芪回家。
小男孩长得很白净,头发很黑,像妈妈。
我握了握他的小手,又拿到嘴边亲了亲,之后努力地给他一个温暖的笑脸。毕竟,我有这方面的经验,我知道这时候的孩子,多需要这一点温暖。
“走吧,我们一起送妈妈回家。”
小男孩显然是能听懂,扁着小嘴,忍着眼泪,点点头。
孩子爸爸抱着一只淡青色的瓷坛子,坛颈上缀了黄色的小花,小花细细的藤蔓的藤缠绕着坛颈。
“谢谢你。”孩子爸爸的中文显然不怎么够用。
“不客气。”猜他能听懂简单的对话,我改用英文:“Her parents are waiting。 Let's go。”
“Okay。”
我牵起小男孩的手,走在前面。孩子爸爸抱着妻子的骨灰,跟在后面。
我们登上了归程的飞机,路上川崎先生都没有再说话,小男孩也是闷闷的。真不愧是一对父子。
经历过至亲的死别,再看着一对父子,更是觉得心疼。
我亲爱的朋友,见到你的亲人和爱人正为你伤心,你是不是也很心痛?
飞机飞了不到四个小时,便降落了。
透过登机通道的有机玻璃,可以看到外面雾蒙蒙、白茫茫的一片。这座城市,就这样凄凄然地迎接她的孩子回家。
出了机场大门,我正准备带着父子俩去出租车通道排队,却听到了一声响亮的车喇叭声。
转头,发现陈维杭正从他的车上走下来,走近我们。
“你怎么来了?”
我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出现,他却云淡风轻:
“来接你。”
我已经赶了他三次,他还是来了。
当着好朋友的面,再加上她的老公、孩子,我无意再赶他走。何况,我此刻正需要他这样的帮忙。
我安排父子俩上了车,又走到副驾驶的位置,开门上车。
我礼貌地对陈维杭说:“谢谢。”
“不用。”
陈维杭平淡的回应,竟让我感到安慰——不令我悲伤,也不令我感到歉疚——这成了我这几天里最舒服的一刻。
车子从机场开到芷芪位于城西的家用了一个多小时,全程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陈维杭和我们一起下车,我却拦在他的面前。
我问:“你要上去吗?”,实际上我的以语气却是在说“你还是不要上去了。”
陈维杭看了看我,没有坚持:“我在这等你。”
“我不知道要多久。”这是实话。
“没关系。”
“……”
我并不知道陈维杭会是这样执拗的人。我拿他没什么办法,只好转身,跟上川崎父子。
上楼之后的情景不说,也知道是怎样一幅凄惨的情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丧妻、丧母的苦交织在一起、搅和在一起,变成一杯毒药,逼着在场的所有人服下。
这样的苦情一直延续到芷芪的葬礼。这期间我陪着聂妈妈办了保险、大使馆、民政局等等相关的手续。葬礼上,大家因为之前已经哭尽了所有泪水,反而都哭不出来了。
葬礼安静地结束,聂芷芪就这样静静地与这世上告别了。
仪式结束之后,我问川崎:“你知道这个叫聂芷芪的姑娘有多爱你吗?”
“我知道,所以她可以先走。”他说,“所以,她可以不必承受失去的苦。所以,我不欠她的。”
我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一时竟也想不到拿什么来反驳。
芷芪的离开,于他是莫大的痛,痛到和他的爱相抵。所以,他们从此不仅阴阳两隔而且互不相欠。
那么他们的爱情留给他们的是什么呢?是孩子吗?还是所谓回忆?
随后,川崎直接带着儿子回了日本。
我忽然感觉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只是我们都知道,芷芪走了,再也不会回来。她的爱人也走了,带着他们的儿子。纵使有多不舍,也没有谁能阻碍他们面对新的人生。
送走了所有人,我顺便去了看看墓园另一区的爸爸妈妈。
既没有按时来祭扫,也没有准备什么祭品,我心里很愧疚却也没有办法。
没有祭品的墓碑前的空地格外宽敞,我索性坐下来和爸爸妈妈聊天。
霜降过后虽然风有点大,山风吹得人格外冷。
我跟他们说了芷芪的事,说了我的病情的反复。
我向他们认错、求他们的原谅,说我很想他们。本来把感情当游戏就是胡闹,还把胡闹和现实相混淆更是愚蠢。更有甚者是因为这份愚蠢差点搭上了性命——是我大错特错了。
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获得他们的原谅。
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走出这迷局。
我在父母的坟前坐了很久,直到冷得发抖、呼吸困难。
我带着沉闷的悲伤回到家。开门的一瞬,我惊讶的发现陈维杭竟站在门口,用关切的眼看着我,深受递给我一把桃木的梳子。
本地的习俗,办完丧事回家要梳头——去晦气。
一时间,理智消失,内心的情绪爆发而来。我扑到陈维杭的怀里,泣不成声。
这样的悲伤来得太突然、太凶猛。这情绪从得到芷芪离世的消息那一刻开始就被我一直压抑着。不论是去接她的骨灰回乡,还是办后事,我目睹了他的亲人的所有悲伤,却不敢和他们一样不顾一切地悲伤起来。
直到此刻,一切尘埃落定,无可逆转,我才终于敢把它释放出来。
陈维杭不说话也不动,就让我抱着,直到我的大哭变成了抽噎。他用手上的梳子轻轻梳我的发梢,然后轻轻地抚着我的背,平息我的抽泣。
又过了好久,我的眼泪终于用完了。
渐渐地,我的理智重新在大脑里汇聚成型。
我忽然想到,陈维杭不应该在这里出现。
我更不应该在他的怀里放肆。
我知道陈维杭在我住院的时候来过我家。之前回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他帮我收拾过房子,家里一尘不染,冰箱里也也干干净净……这让我有种欠他人情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这会儿,我还没有力气从陈维杭的怀里爬起来。但我还有足够的力气对他说:“陈维杭,把我的钥匙还给我吧。”
说完这话,我感觉到陈维杭身体僵了一下。刚刚温柔体贴的他一下子推开了我,用冷到冰点的声音说:“苑婕,你的心真狠。”
说完,他从裤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塞到我的手上。然后,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夺门而出——
我终于把他惹毛了。
他应该不会再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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