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的弟弟

作者: 清风拍肩 | 来源:发表于2019-12-05 21:31 被阅读0次

    在我的记忆中,除了我,刘淼没有走得近的朋友。

    在我的印象中,除了在我那相对独立的房间里,刘淼都是一副忧郁的面容。

    刘淼的家很小,又低、又暗,父母住一个房间,大姐出嫁后二姐才独自拥有了那仅放得下一张床的房间,晚上在厅里支起两张床,哥哥一张,他一张,那就是他哥俩的房间。每天晚上,他都被哥哥的呼噜声吵得睡不着。

    当我和父母邀请他来与我同住时,他的眼睛呈现的灿烂光芒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刘淼家的房子虽然很小,可外面却很宽阔,一棵硕大的合欢树用它浓密的枝叶笼罩着那低矮的房子,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幅安静的风光油画。树下的青石板凳上,常常可以看到哥哥刘森端着一个搪瓷大海碗,拿着一个大勺子坐在那里吃饭,画面又和谐又田园。

    不过要是你走近些,看到刘森的样子时,就会觉得很煞风景。

    刘森大刘淼10岁,小时候发高烧把脑子给烧坏了,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人高马大,却一脸憨相,像个三四岁的孩子。他的嘴角总挂着口水,高兴的时候笑,不高兴的时候哭,脖子上总歪歪地围着一条小孩才戴的围兜,上面沾满了污渍,走路老往一边倾斜,不常看到他的人甚至会觉得有点恐怖。

    村里年纪小的孩子常常在他身后,笑着骂他是“傻子”,他不懂什么是“傻子”,有时候还笑嘻嘻的追着他们玩,有时候又会朝着他们吐口水。刘淼的父母看到这种情况都会气愤的把孩子轰走,并破口大骂。

    他们习惯了,但仍然还是会经常在私下流泪,流泪的时候就会叮嘱刘淼等他们老了要好好的保护他哥哥。

    刘淼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初中生,看着父母流泪他会心疼,他不想让父母伤心,但他心里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到,所以总是低头不语。

    从刘淼懂事起,他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小朋友们、同学们都嘲笑他有个傻哥哥,都叫他“傻弟”。他反抗过,但慢慢地发现他根本反抗不过来,毕竟他哥真的是个傻子,他是傻子的亲弟弟,傻子就是傻子,哥哥就是哥哥,这是事实!

    他恨那些嘲笑他的人,他也讨厌那些总是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的人。

    不仅一次,他跟我私下说过:要是他哥不傻,谁都不敢欺负他,要是他哥不傻,他肯定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要是他哥不傻,他一定比谁都活的好!

    可是,他哥哥傻!

    或许因为我是一个好的倾听者,或是我从来不问他不想说的话,他才把我当朋友。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他那么多的心里话。

    那一天夜里,他很晚才来我家,一看就知道他和人打过架,身上有多处的伤,问他他也不言语。

    我蹑手蹑脚地找来了药水,笨拙地替他处理伤口。他在我面前流着泪,面无表情地对着我说,又好像在自言自语:“姐姐被他耽误了,我也被他连累了,大姐、二姐还可以嫁出去,离得远远的,而我要一辈子跟他绑在一起!我要怎么办!”

    说完了把头埋在枕头里嚎啕大哭,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看着他颤动得厉害的、消瘦的肩膀,我伸出了手,却又慢慢缩了回来,静静的坐在对面的床上,看着他哭。

    等到他止住了哭声,连忙跑到门后抽了条毛巾递给他。

    他抹了一把脸,望着我,突然咬牙切齿地说:“要是他没有了该有多好啊!”

    他的语调、他的表情尤其是眼睛露出的寒光让我心里发冷:“你、你乱说什么啊!你哥就是你哥,你没办法选的,洗漱一下,早点睡吧!”

    “我没法选!我没得选”他嘀咕着,机械地把毛巾递给我,转身躺在床上,蒙上了被子,背对着我。

    我在另一张床上,听着他那一晚不断地翻来覆去!

    刘森走丢了!

    据说是跟着前天来唱戏的那个戏班子走了,他的父母拼了命地追了两个村子,才追上戏班子,却没有找到他。

    他家的亲戚朋友都出动了,后来村里的人也基本都出动了,我和刘淼也不例外。找了一天一夜了,一点踪迹也没有。村里、村外、隔壁好几个村都没有找到,特征那么明显的一个人找不到了,大家开始往坏处想,有人到河里去打捞,有人到田沟里去找,还有人到粪池里去搅,都没有找到,刘淼的父母吃不下睡不着,憔悴了好多。

    第三天了,还是没有踪迹,凶多吉少的话开始在村里蔓延。

    到了第五天,大家好像有一种默契,今天再找不到,也就不找了,反正是个傻子!

    前两天感觉刘淼是蜻蜓点水似的在寻找,我知道他对他哥的感情不深,也不好说什么。可当村里到处都是刘森凶多吉少的话在流传的时候,我发现我错了。他急了,象无头苍蝇般地到处找,听到别人在谈论“傻子应该是死了!”的时候,他甚至会发疯似的回怼:“你才死了!”

    毕竟是亲兄弟!再怎么样,也是血浓于水。

    作为他最好的朋友,只好紧随其后,他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

    那天下午,我陪着他找了一天,两个人都灰头土脸,路过村外的土地庙时,我拉着他进去歇一会儿。

    他无力地坐在门槛上,把头埋在手掌里,突然他转身进了庙,跪在了地上磕头。

    我原以为他那是在求土地爷爷保佑早点找到他哥哥,可没想到他突然跪直了,耷拉着头说:“是我害了他的,是我害死他的!我给了他一块糖,告诉他跟着戏班就会有糖吃!我骗了他,他是被我骗丢的!是我害死他的,我就是凶手!”说完泣不成声!

    我知道,他是在说给我听,我愣在了那里,之前隐隐约约地的感到他不对劲,但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我赶紧跑到庙外四下张望,确定周围没有人经过,才返身进庙。

    我在他对面也跪了下来,双手握着他的肩膀,看到满脸泪痕中那呆滞的眼神,想说的话却说不出口。

    他看着我,瘫坐在地上:“他害怕,本来不想去的,是我告诉他我很想吃,他是为了我才跟在戏班后面走的!”

    我张大嘴巴看着他,想推开他,可是却没有用力。

    “我只想让他离我远远的,我错了吗?可我不想他死啊!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作为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我当时根本无法判断这样的做法的对与错,无法回答他?只有一个想法:怎么保护他。

    “可这两天我总是想起他,虽然我讨厌他,可他总会把他认为好的东西留给我,虽然他不能真正的保护我,可当有人欺负我的时候,他会自不量力地站在我的面前!我、我,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他也不想傻啊,这不是他的错啊!我是不是害死了他?我是不是成为了杀人凶手?我该怎么办呢?”他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我什么也做不了,只是压低着声音提醒他:“小声点!小声点!”

    我扶起他,他失重般地靠在我的身上:“我想了好多天了,想了好多方法,可我下不了手,戏班来了,才想到了这个办法。我只想让他离我远远的,但我真的不想让他死啊!我爸妈知道了一定会把我打死的。”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死就死了,我给他赔命!”

    “别说了,快别说了,除了我你千万别跟别人说!”我能做的只有帮他保守这个秘密。

    天快黑了,我拖着他往回走,他就像一个生气的孩子由父母拽着走一样,完全没有一点主动意识。

    快到他家的时候,看到合欢树下挤满人,两个人的心里一咯噔,一种不祥的预感让我相互看了一眼,拔起腿就往他家跑去。

    “刘淼,找到了,你哥找到了!”看到我们跑过来,远远就有人喊。

    刘淼扒开人群,看到像个乞丐的哥哥,脏兮兮的,正拿着他那个大海碗在喝水,不时对着人群傻笑。刘淼的眼睛里用从来没有过温暖眼神看着哥哥,刘森看到弟弟来了,激动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已经看不出颜色的东西,塞到刘淼的手中。刘淼把它提溜了起来,离得那么近,我才看出那是一个桔子形状的糖果,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脏得不成样子,也扁了。

    刘淼泪止不住了,一下就扑了过去,把他抱在了怀里,也不管他有多脏,周围的人还以为他们俩兄弟情深,大爷大妈们还感动的流泪。

    村里的青叔开着他的手扶拖拉机到几十公里远的地去拉砖,在那个村子里发现流浪着的刘森,就把他放在拖拉机后斗拉了回来。

    刘森又哭又笑,也说不清楚他是怎么走那么远,也说不清他这几天是怎么过见的。

    刘淼高中没有再继续上了,他早早就步入社会开始折腾。

    大一寒假回来时,我们见了一面,他告诉我刘森走了,因为肺炎并发症。

    听我爸妈说,刘森病的时候,刘淼拼了命想救他,可惜没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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