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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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天阴沉着脸，连一丝风也没有，闷热闷热的！

国文低着头，顺着林间的小路往山上走着，眉宇间拧成了大大的麻花。汗水顺着鬓角和脖子汩汩的往下留着，打湿了前胸和后背的衣服。从早上出来，已经走了两三个小时了。弟弟国武在后边远远的跟着，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哥，我走不动了，我想喝水，我想吃饭！”

国文停下脚步，用布满血丝的眼睛回头看了看国武，骂了句“该死”！便又加快了脚步。

昨天一整夜，国文翻过来倒过去，想了一晚上，早上，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哎，就这么地吧！让他自生自灭吧！”

02.

弟弟国武是个精神病！

国武原本是个好好的人，小的时候虽然调皮捣蛋，但是特别聪明，尤其是学习也很好。

这一点，弟弟跟国文很像。国文学习特别用功，是这个小山村走出的第一个大学生。

国武从小就特别粘比他大6岁的国文，只要哥一放假，他就缠着国文辅导功课，缠着看国文的书。国文喜欢读书，每次放假都要从图书馆借一堆书，国武就蹭着看，看不懂就问。弄得国文每次放假都跟当了不拿钱的家教一样。

但国文很高兴， 他觉得弟弟长大了肯定比自己还有出息。

国文考上大学那年，国武考上了县一中，真是双喜临门！在这个只有五六十户人家的偏远小山村，孩子们的人生轨迹基本上都是一样的，都是先上村小学，然后在乡中学读完初中就出去打工了。因为，村小学教学质量差，小学毕业就只能上乡初中，乡初中毕业的大多也上不了好的高中，考大学就是痴人说梦，所以还不如初中毕业就早点出去打工呢！

但国文小学毕业考上了县一中，在县一中上完初中又读完了高中，现在又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大学，这在小山村可是头等爆炸性新闻啊！何况国武居然也考上了县一中，这也就意味着国武又是一个大学生的料啊！

谁知，初二那年国武出了事！

03.

大二那年，国文放了暑假在家休息。国武在家待不住，说是要搞社会实践，爸妈和国文觉得他太小，就劝他好好在家待着。可国文不听，自己跑到县城边上的一个煤矿去打工。谁知道，刚下井的第二天就赶上了煤矿瓦斯爆炸，国武在井下被困了三天，救上来的时候人就已经昏迷了。虽然抢救半个月保住一条命，可大夫说国武大脑缺氧的时间太长了，已经造成了不可逆的影响，恐怕以后精神方面会有问题。妈听了当时就昏了过去！

果不其然，国武虽然醒了过来，但是除了还记得爹娘，会喊哥，但是别的啥都记不起来，啥都不会干，成了一个傻子！

爸妈拿着矿上赔的十几万块钱，到市里省里，还到北京去找了大医院去看，可是钱花光了，国武的病情却没一点好转，而且不仅越来越呆傻，还时不时发病，发病的时候，大喊大叫，砸东砸西。

国武出事之后，本来困难的家就更是雪上加霜！山区的田，本来地就薄，平常妈在家种种地，养点鸡子鸭子，农闲的时候爸出去打打工，勉强还能维持。可国武经常犯病，妈一个人照看不了，爸只有待在家里伺候他。国武还要常年吃药看病，一断药病就犯得频繁，家里的日子过得更紧吧了！

04.

大学后两年，国文在学校过得真苦。家里给弟弟治病，几乎花光了所有的钱，哪还有钱给他啊！国文连学费都交不上，只好申请了助学贷款，加上成绩好经常能拿奖学金，所以勉强上到大学毕业。可是，为了省钱，国文常常是咸菜馒头稀饭，几年都没买过衣服鞋子，天天一副恨不得把一毛钱掰成两半花的穷酸样，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埋汰！

国文忘不了，上大学时同学们看自己那异样的眼光，好像自己是个怪物和猛兽似的！他记得，系里有一个女生，学习很好、人也长得漂亮，是自己一个诗社的笔友，很谈得来。可有一次，当国文鼓足勇气给她写了一首情诗时，那个女生画了一只癞蛤蟆还给他，而且再也不理他了。国文的心在滴血，他觉得自己比一只虫子都卑微。

想到这儿，国文恨得牙根都痒痒，他恨国武，恨他不听劝告，非得去矿上打工，结果给全家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想着，他刻意加快了脚步，想把国武拉得远些。走了好大一会儿，他禁不住回头一看，只见远处，那傻子弟弟气喘吁吁的半蹲在那，喊着:“哥，哥！”国文不明白，为啥他老是这么粘自己这个哥哥？

有次国文放假回家，刚进家门就看见国武又犯病了，手里抄着一根棍子，正在追着爸爸妈妈打，爸头都破了，一脸血。国文冲上去，一脚踹翻国武，夺过棍子，劈头盖脸就要打下去。“我打死你个畜生！”

爸和妈冲过来，一个抓住他的手，一个抱住他的腰。

“你们别拦我，我非弄死这个累赘！”

“国文啊！国武是犯浑，可再怎么说，他也是妈亲生的，是你的弟弟啊！他从小就只听你的话啊！”妈哭着求他。

国文心一软，看着傻弟弟站在那儿，也不躲！其实，说也奇怪，只要国文在家，国武犯傻的时候，国文上去吼几声，国武嘿嘿的傻笑几声就不再闹了。

05.

大学毕业那年，国文正在准备毕业论文的时候，接到妈的电话，爸爸病了！妈说平常他就有胃疼的老毛病，舍不得花钱去看，这次不停吐血，去医院一看，已经是胃癌晚期肝转移了！

没过半个月，爸就去世了！国文请假回家料理丧事，出殡那天，国文带着傻子弟弟披麻戴孝，在乡里乡亲的帮助下， 把爸埋在了山上。晚上他和国武圆坟回来的时候，经过一个水塘子，国武脚一滑、掉了进去。

一瞬间，国文犹豫了，他想，让这小子淹死算了！

谁知，这傻小子一边扑腾扑腾的挣扎着，呛了几口水，可还是含混不清的喊着，“哥，哥.....”国文心又软了，扑通跳下去，朝着国武游了过去。

毕业后，为了方便照顾家，身为省师大最好专业高材生的国文回到了县中学任教。报到的那天，学校组织了热烈的欢迎会，校长激动得热泪盈眶，可国文心里只有说不出的苦。

工作了好几年，国文好不容易谈了个不要求房子车子的女朋友，双方进展得挺顺利，马上就要谈婚论嫁了！那天，女孩儿说要去国文家见见他母亲，国文想了想，还是同意了！他给母亲交代，千万把傻弟弟看好！

可结果还是出了岔子，妈妈杀鸡宰鹅招待未来媳妇儿的时候，国武突然从屋里冲出来，张牙舞爪地，把女孩子吓得直哭！后来，国文和她就没有后来了！

国文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妈妈也天天以泪洗面。不止一次，村里的人对他说，国武就是天煞星，留着就是祸害，还不如远远地把他扔了，自生自灭！

国文心动了，把这想法给妈说了，谁知妈一听就像疯了一样，跪下来哭着对国文说，“他可是你的亲弟弟啊，你要是想让他死，你就先杀了我吧！”国文无言以对。

想到这儿，国文又放慢了脚步，往后看，只见傻子弟弟还在后边气喘吁吁地追着！国文眼泪流了下来，“哎，本来多好的一个弟弟啊！”

06.

三天前，正在上课的国文接到村干部的电话，说国武又犯病了，拿铁锹把母亲的头打了，很严重，人已经送到医院了！

国文心不在焉的上完课，直接到了医院，大夫讲，是颅内出血，准备做手术，但是将来能不能醒过来，还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国文简直要绝望了！

第二天，国文接到村里的电话，说国武没人管，老跑出去，差点伤人，让他回去处理！没办法，国文只得给表姐打了电话，让她先去伺候一下母亲。表姐是妈妈的外甥女，平常经常走动，听说后爽快地答应了！

把妈妈那边安顿好之后，国文就回了家。到家的时候，国武正在家门口，坐在那儿嘿嘿地傻笑，旁边围了一堆小孩儿，哄笑着逗他。

国文把国武领进屋，一看他眼窝深陷，再一闻，浑身臭气熏天。国文明白，妈这一住院，这傻小子饿了好几天了，而且肯定屙尿都在裤裆里了！

国文心里有气，心想这小子难不成真是上辈子的冤家，这一世讨债来了？干脆饿死他算了！又一想，死在家里说出去不好听啊！

没办法，只得给他做点饭，换换衣服。这傻小子从小就听哥的话，老老实实地吃饭换衣服，没敢造次。

晚上睡觉的时候，国文早早上了床，迷糊了一小会儿就醒了，心里有事，哪儿睡得着啊？突然，听到里屋有人哭，国文过去一看，只见是傻子弟弟蜷在被窝里抽泣着。国文想起来，这傻小子自从出事之后，就跟七八岁的小孩儿一样，每天都是妈妈哄着他睡。妈不在，他肯定是害怕，睡不着。

国文心里闪过一丝快感，心想，爸爸妈妈护了他那么多年，他却害死了他们，这就叫自作自受。他就转身准备回自己屋。

“哥，哥，我怕怕！”傻子突然喊道。

“闭嘴，再喊，我把你扔出去！”国文吼道。

傻子吓得赶紧把头缩进了被窝里面。

07.

国文想了一夜，不能再留着这傻子了！

他害死了爸爸，妈妈也被他折腾得生死未卜，自己到现在都找不到老婆，而且，妈这一出事，以后谁照顾这傻子啊？

也实在是没办法啊！国文决定了，把傻子带到山里，让他自生自灭吧！不光自己家，村里哪家没被他祸害过呢，好多人巴不得傻子早点死呢！

早上起来，国文做了饭，喊傻子起床，伺候他洗漱完毕。给他盛了饭，告诉他快点吃饭，吃完饭，带他去山里玩。

傻子高兴得手舞足蹈，他从小就爱去山里玩，哥哥每次去山里，他就跟在哥哥屁股后边，跟个小尾巴似的。

国文闭上了眼，眼泪流了下来。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啊，小时候那么可爱，该死的老天！

谁知道傻子看哥哥哭了，赶紧用手来擦！国文赶紧站起身，心一横，哎，就这样吧！

吃完饭，国文带国武出了门，一路朝山上走去。

国文家就住在山旮旯里，是个典型的边远小山村。这里，山挨着山，山连着山。这些年路修得越来越好，进出山方便得多 要在过去，出次山，要走一两天呢！

国文想，往山上走，把他甩在山里。他是个傻子，也不认得路，山里没吃没喝，也挨不了几天！村里真要有人问起来，就说走丢了，大家都恨透他了，谁会管呢？

就这样，国文带着国武，一前一后地往山上走去。

08.

刚开始，路还好走，国武还跟得挺紧。其实，是国文下不了决心，要不早把他甩丢了，毕竟是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要他了？

走着走着，越往上，越不好走，国武渐渐跟不上了。

当国文钻进一个小树林的时候，国武已经快累趴下了。

国文回头看看，一狠心，继续往前走。

傻子实在走不动了！半蹲在地上，哀嚎着，“哥，哥，走不动了，我饿了，我想吃饭，我想喝水。”

国文脑海里又想起了小时候，自己进山砍柴火，国武在后边屁颠屁颠地跟着。国文背着柴，没法背国武，他就自己走，不让哥管。

实在走不动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喊着“哥，哥，实在走不动了......”

国文眼泪又流了下来，这可是自己的亲弟弟啊！

可自己也实在是没办法啊！病是治不好了，让他或者，不仅连累别人，自己也受罪啊！妈妈不在了，自己还要上班，谁伺候他啊？

想到这儿，国文拿定了主意，走过去，把身上带的几个馍和一瓶子水递给国武。国武接过去，大口大口的吃喝起来。

国文搂着国武，哭了起来！国武饿急了，自顾自的吃着，边吃边“嘿嘿”的傻笑。

国文含着泪偷偷下了山。

09.

回到家，国文心里不是滋味，倒头便睡，这一觉直到天黑透了才醒。

国文吃不进饭，在屋里屋外闲逛。也不知道傻子弟弟咋样了，国文心跟刀绞一样。

国文来到小时候自己跟弟弟一起住的房间，现在是杂物间。落满灰尘的书架上，还整整齐齐地码着许多书和本子。国文看了看，是自己和弟弟小时候的。

国文随手抽出几个本子，瞟了瞟，是弟弟小时候的作业本。

拿出一本，国文看了起来，是初中数学作业本，上面记着弟弟一篇篇的数学作业。每一篇作业后边，都是鲜红夺目的100分。

啪，泪珠打湿了作业本。国文在心里骂，骂老天为何如此不公平，为什么把弟弟祸害成这样子！

国文又拿起一个本子，掀开一看，上面记的是日记，字体虽显幼稚，但一笔一划写得工工整整。他随手掀了几篇，弟弟记得很认真，不仅仅是记流水账，而是有自己的思考，有自己的想法。

国文翻到最后一篇，上边写着，“7月27日，晴”，

“昨天晚上我偷偷听见妈妈跟爸爸打电话，说哥哥考上大学这两年，花了很多钱，好像爸爸在那边说要多干一份工作，妈妈叮嘱他说不要累坏了身体。”

“我前两天就想好了，我想去矿上打工，暑假开学前，我要多挣点钱，给哥哥当学费......”

国文的脑袋仿佛被人拿棒子猛击了一下似的，“嗡”的一声，眼一黑差点跌倒。

国文赶紧扶住了墙，他觉得自己的胸口撕裂了，说不出的痛，眼泪夺眶而出！

他一直以为傻子弟弟是他自己逞能，可他竟是为了自己啊！

国文顾不上细想，挣扎着踹开门，向山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