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期 许

        我想以‘期许’为题，作为补叙或是后记。期许总是伴随着一代代人的希冀与期盼，伴随着一代代人的匆匆脚步，穿越漫长时空，走出往日寒凉，迎来拂面暖意。瞻前顾后，实感一代代人的期许都应在今朝。那么，我就用期许来归结我这次心历路程，以期许来了却我与先辈亲人的念及与告慰吧。

      我曾有过许诺，只想追寻过往。从那回不去的时光里，回味逝去的岁月。我的初衷是本着对我们这个家的溯源与回首，本着我们这个家经历的年月与时光，本着实事实情的家常往事，从祖上根脉源头说起，回顾这个家的延续与发展的过程。可以看出，我们这个家并没有值得赞颂的，只是一个最为普通的家庭，从祖上就历经坎坷，屡遭磨难。一路走来，实在不易。

      往事的苦涩，我这独自品尝回味之后，我便有了心灵的触动与感悟，总有一种敬畏生命的情愫在涌动。我之所以敬畏生命，是因为生命经受了苦难，而不是享受了福禄。感受了祖上先辈的精魂所在，他们都在期许后人代代要自强，人人需出息，他们的期许就铺设了血脉流通的延续，我们咋不念及先辈激励后人呢。

      然而，当我能守着父母膝下时，无法懂得他们在垂垂苍老，当我要追悔父母时，才明白天地无常，才明白父母总有离开我的一天，而到明白的时候时，我却不再年轻了。人无法不老，人无法在世上赖着不走，但人到了一定年龄就会认为，只有对先辈亲人的敬仰而不会变得浅薄，人只有常怀感恩之心而不会变得空虚。我们永远不能低估和评说先辈亲人的生命过程，我们更不能站在共同富裕的今天去自吹自擂，应该清楚，一切成功都来自于与社会的发展与进步。我想寄情于过往的岁月，有幸闲聊往事。只为追怀和重温与父母亲的时光，掀开过往，似乎将鲜活的生活气息又放在眼前，想他们心寒，无奈，失落的神情，再想他们愁苦，欣喜，微笑的期许。于是，让我终于明白了，人生竟是一场生命的传承。

      近年来，父亲自认为，他有四个孙子就是他最大的心灵安慰。抛开过往，只看当下，能有孙子们围着他，总有心满意足的感觉。这孙子们在他眼里，就像门扇上的金钉钉，怎么看都顺眼。我们弟兄俩都抱着俩个小子，没有闺女，父亲可从来只字不提这没闺女的事。成天还乐呵呵地夸耀他有四个孙子，‘管他咋样，我有四个孙子来。’这是父亲引以为豪的话语，却不想当初我们娶媳妇那么难，看这四个小子要长大，就一起长大了，他们给来个措手不及，到时候可怎么娶媳妇呀，这事早早地叫我们愁上了。父亲却是不以为然的说，‘我看你们都能娶上媳妇，他们就更不用愁娶媳妇了。’

      几年过来，这孩子们就像庄稼拔节长得快，一晃，齐出出的站到他爷爷跟前，那爷爷更高兴了。孙子们在他眼里，或许就是他最能拿得上台面的事了，他的希望，他的底气，都在这孙子们身上。或许曾经的苦痛已化作无有，有了孙子他就会忘掉以往的一切。父亲看着孩子们一天天的长大了，而自己的往事凡尘慢慢地也变得幽远。他不想，更不提过往的事，他的心里就有孙子们。父亲的心思全都放在孙子们身上，似乎将自己年少的情怀投放给孙子们，盼望孙子们将来都要有出息。父亲细心地写上字块，让孙子们从小就辨认识字。常常是慈爱的眼神，满心的期许，这或许是父亲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只想安静与自己的世界，往事不管如何走过得往日也变得迷蒙乏味了。父亲在慢慢变老的时光里，倾听心中的期许，只想听到那些让他欣慰的话语，当一个个期许成为现实的时候，正是他悉心享这幸福的时光。于是，这无尽的期许远远超过了自己这辈子想办的事情，而是给予下一代的希望，就一件件成为现实。或许总有一天父亲看不到了，而他那心中的期许，或许是永远存在于后代人们的心间，那是殷殷激荡的情思。

      我总是想回避父母一生走到最后的日子，不愿提及，却又难回避。不管我如何躲避，却难逃过失亲之痛。那是每个人都不能回避的事实，那是一种让人必然直面的痛。

      本来父亲身体还硬朗，走路，骑车动作利索。七十多岁还有一嘴好牙，干崩大豆都咬得动。父亲吃得好，睡得香，起居规律。我们以为父亲苦苦累累的一辈子过来，这临老也该享享福了。谁料想真正的好日子没享几年，命运不会让他享福，生命不让他停留多久。在九七年夏，父亲七十九岁的年纪，查出那种要命的病。震惊，不解，难以接受的事实，把我们精神世界击垮了。那种血脉相连的痛彻，让全家人即刻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

      磨难，又是磨难，再向父亲袭来。这病我们没有瞒过父亲，而他是清楚地走进了病魔。在父亲被病痛的折磨中，我总是只想绕开令我锥心刺骨的那种痛。父亲在四年的病痛里，从猝不及防得病到苟延残喘活着，父亲那痛苦的神情，饱含着对生命的不舍与惋惜，饱含着对命运的体味与思索，饱含着情感超越生死的无奈。父亲一生善良，却是命运多舛。纵看父亲一生，从小受宠，到后受难。落魄，冤屈，病魔纠缠着他，那他的好日子还能有多少。父亲艰深的一生，多数由着命运摆布，都要面对坎坷的人生，直至在生命的尽头。

        二零零一年农历四月二十六日，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那是痛与舍的绝然离别，那是生命颤抖的时刻。父亲一辈子称不上硬汉，却在我们的心中是座山。这山轰然倒下了，那我们的心只剩下空落落的痛念。我们对父亲的痛，痛在他一生的艰难和无奈，痛在他命运的残酷和深切，痛在他来世上怎么就是个注定要受苦受罪的命。我们纵然有万般痛惜，也难逃失亲之痛。愿心若相知，别念父亲。

        我们一直认为，母亲的身体不如父亲，却是父亲走在了我母亲前头。在往后的十多年里，母亲从最悲痛日子慢慢走出来，竟然活出让全村人羡慕的岁数，九十八岁的高龄，至今无人能及。近百年的生命历程，一双小脚走过了一个世纪。二零一四年农历十一月二十一日母亲与世长辞。母亲是清醒的，安详的，不带遗憾的去寻父亲了。

      慈母娘亲，您的秉性我们知道，您曾有的心愿，等到孙辈们全都成家立业，期许家门兴旺的日子，母亲看到了，等到了。您闭上了阅尽沧桑的眼，放下了永是操不完的心，停下了不再漂泊的脚。

      我哥为母亲写了祭文，‘呜呼，母亲，生于军阀混战，卒于太平盛世。经乱世方知人生艰难，逢动乱更晓炎凉冷暖。忆母一生，历时百年，意志弥坚。寿高而德馨，享太平安度晚年。心灵而手巧，碌碌无闻为家庭。相夫教子，操心费力，八十年如一日，为家族兴旺熬尽一生心血，为儿女奉献最后一份光热。一生劳累，无怨无悔。

      忆母一生，贤妻良母之楷模，贤淑温婉之典范。生儿育女乃至孙辈含辛茹苦，不求儿女飞黄腾达，但愿子孙平安健康。妈妈，今生已罢，如有来世，我们还做您的儿女。

      哭母仙逝，从此冥冥。生死永别，阴阳两隔。至此往后，何人再恤我辈。俯地泣血，呜呼，痛哉。母亲，您虽不能名垂汗青，亦将后辈永志铭记。’慈母娘亲，您安息吧。

      父母都走了，我们与父母的情缘，只剩下无尽的追忆。在这个时候体会最深的是父母带走了最好的日子，真得有那种掏空所有，只剩感伤而感伤。默然回首，人在做儿女时，不显得自己岁数有多大。人在做儿女时，只知道父母在那自己还是个孩子。能做儿女时，常感觉不出哪有多么幸福，而只有做不了儿女时，才真切感觉出与父母的日子不再有了。我们常常追忆与梦回，那是有着岁月沉香的日子遗落在时光里，能值得回味的日子，仿佛就是丰盛的大餐。在默念的时间里，不管你怎么用心也没有当初的味道，因为那是在与父母的日子里才有的。即使是苦熬穷困，守望光阴，也在清愁里盼来了日子的回暖。即使是泪水浸泡，惨淡光景，也在企盼中迎来了生活的巨变。看来人是无法掌控生命的节奏，只能有经历过后的回味吧。

      我曾跪与父母坟前，许下诺言，潜心追忆。用文字来写下与父母的往日时光，记录下我们这个家从祖上到如今的发展过程。这样的铺展开来就比最初的想法更为深远了。我是想从父亲的意愿出发，不只是单纯的去完成父亲未了的心愿‘我的一生’。只想力图从这个家族的源头来叙，重在让父亲一辈子的生命历程再现一回的初衷，也就是回顾与父亲这辈子的坎坷经历，以及有关家庭的命运。仔细想来，这是父亲为我留下一次艰深的人生课题。这一写，追溯久远，惊动祖上。这一路追寻过来，穿越时光，涉途漫长。我的整个写作过程贯穿着真情实感的投入与感受。这一写，回顾过往，聊表家常。我在且行且惜的过往中，捡拾曾经的琐事家常，记录下光阴里的流年暗香。我从那旧日时光里走出来，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欣慰与踏实，仿佛我陪伴他们又活了一回的感觉。

        其实，我是做了一回鸭子上架的事情，从最初的小心动笔到自我欣慰，真切的感受到我没有让父亲失望，这一次的人生课题让我重新认识与思考家庭的意义。当我掀开岁月一角的时候，似乎将鲜活的生活气息再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