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幕,降临得不假思索的利落。风跟在后面冷冷地吹着,似乎目的不过为夯实这夜幕的根基,让它更严丝合缝,更扎实得黑,冷,硬而已!
依秋缩着脖子,用力裹她身上那件驼绒外套,但并不能使自己更暖和点。行李箱里还有件棉衣,但也厚不了多少,关键她现在冷和累到麻木,不能停下来,担心一旦停下来,就一步都不想走,一步也走不了了!
此刻她后悔了,她知道,自己居然傻子一样做出这种疯狂举动,那一定得付出代价!她心里怒骂自己一句:活该!
对,活该!她原本正恹恹欲睡在回家的途中,火车在那个站点作五分钟停留,她只看了一眼站牌上这个城市的名字,就立马心血来潮突发奇想地下车了!这里离她家还有七百多里路程!
没想到,走出了长长的站台,面对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行人,她才知道举目无亲是什么滋味!仿佛她人生的小船,迷失在茫茫无际的大海里,而正风高月黑,她辨不清方向,也没有人可以呼救。
依秋拖着重重的行李箱,走了半天,没有走到打听来要入住的宾馆。天黑了,街灯华丽地亮成风景,来往穿梭的车辆行人,如风一般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她则又累又饿又冷,像一条狼狈可怜的丧家犬!
是应该打车,但那个卖麻辣串的大姐告诉她,不远就是。不知道她疲惫不堪的脑袋失掉了辨别能力,走错路口,就弄成现在这样了。当然她也怨不得别人,都是她自找的!是,她承认。
但是,依秋的心底,仍然心存一丝侥幸,或者说是一丝希望:也许,就这样,走着走着突然看见春江就站在不远的路灯下,微笑着看她!
对,依秋突然中途下车,只是因为春江!因为上次姐姐跟她说,春江在这个城市!于是,一看见这城市的名字,她眼前立刻出现了春江那张黝黑而时常似笑非笑的脸,于是尽管除了路过,她对这个城市一无所知;除了这个城市的火车站,她不知道哪跟哪;关键:她不知道,春江是在哪个角落,不知道春江现在的任何联系方式,但还是义无反顾要停下来,靠近它!
她想,这种打无准备无把握之仗的行为,春江若知道,应该还会四处找鞭子要抽她吧!
之前,他们同在县城电脑公司上班,那次,依秋因为想签成一家网吧的大订单,不假思索答应对方老板,去酒店请客签单,勇者无畏地去了。后来春江知道赶去,跟五个人对垒,替他喝成酩酊大醉,吐的跟鬼一样,才算完事。第二天,春江酒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找什么作鞭子要抽她!她那时一边躲一边叫:“我错了,春江哥!饶我吧,以后再不敢了!”春江虽住了手,但仍然痛骂她一顿!说戒她下不为例。
可是今天,她又一次做了这样的傻事,不同的只是,没有春江来救她!而她又是多么希望,此刻,春江会突然雷电一样爆亮在她面前!哪怕是挨抽还是挨骂还是挨雷劈!她都愿意!
但是,没有!她只能跟个落魄鬼一样,游荡在这陌生冰冷的城市。只盼望,一步就到宾馆,因为她身心都要受不了了!
依秋跟春江同在电脑公司呆了三年,她现在回忆起来,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
春江对于她,依秋的感觉就是及时雨。总在她最需要的时刻,第一时间现身!加之春江又天生皮色黝黑,她常说他应该改名宋江。春江听了有时会轻蔑地嗤笑:傻不傻?有我这么高大英俊的宋江吗?再说,我是宋江,你就是忘恩负义的阎婆惜了!笨蛋!
对他这种说法,依秋当然知道纯属玩笑,她认为不屑于辩驳或者当真。就像,当初他们身边的同事朋友经常开他俩玩笑一样,说你俩好成这样还不结婚,是违背恋爱婚姻规律的,赶紧吧,别耽误孩子上学!
依秋往往俩白眼一句“瞎说”抛过去,不予理睬。会在心里质疑他们的智商,感觉他们又无聊又无知地让人瞧不上。但偶尔她也会跟春江投诉:“你说说,这些人脑子是不是都给猪吃了?”
春江则狡黠着眼神,看着她说:“是,一定是喂了你奶奶家那头大肥猪!不过,依秋,如果他们说的有一点点道理的话,你会不会考虑下?比如——咱俩在他们预期之内组合组合?”
依秋狠狠瞪他一眼:“瞎说八道什么呢?”
“我是说,实在他们说准了,我倒也不怎么嫌弃你,虽然你一身毛病,但稍加改造的话,我委屈一下收了你也还过得去,不行的话,咱们试试?”春江说完似笑非笑,半是嘲弄半是正经地看她。
“嗯,试你个大头鬼!你能委屈,我可不能委屈!要跟你……天呢!你还是替咱俩省省心吧!”
她从来没想过跟春江之间会有什么恋情之类的事发生,他们太熟了!彼此知道了解到无以复加的透彻,依秋眼里,除了性别,似乎他春江就是另一个自己!她心目中的爱情,应该披着神秘美丽的面纱,怀着幻梦一样的浪漫和雷电一样的激情,等着她!那就一定不是春江!但她那时看见春江转身看着远处,背影意外地沉默,这又令她奇怪。因为她以为春江跟她的想法是一样的,绝没可能当她是个可以发展为恋人的女孩。
是啊,为什么那时候她竟是那么懵懂无知!不知道自己竟然一直都在爱着春江,也不知道春江竟然那样爱着她!还记得那次,她听老妈的,去相亲回来,跟春江诉苦,说: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我找不到我爱的人!你说,他在哪里?会爱我吗?
春江面无表情看她一会,回她道:依秋,你是个傻子!不,不止是傻,还是冥顽不化,是块没心没肺的石头!看不见,也不会感受!
现在看来,春江是对的。她石头一样坚硬麻木,把春江当成了空气,明明一直赖以生存,却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那时候为销售业绩,他们每天都要远远近近跑客户,多数时候都是春江跟她合作,其实是春江跟领导要求的。他给依秋的理由是:一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你总体上还算个女的。二,你业务能力方面属于弱势群体,作为老同事,我有责任补缺,平衡下差距。对此,依秋报以几声冷笑:“哼哼!你等着瞧哈!”
果然,依秋在春江面前,没少作威作福。吃饭要看她喜欢,春江不吃辣椒,每次她就要酸辣粉,满碗红通通的椒油,春江看的后背直痒,额角冒汗。依秋奇怪的是,他不吃,但却极有趣味得看她吃完。
喝的,春江捧来果汁,她偏要喝奶茶。要了甜的,她说喜欢酸的。春江并不生气,只是拧她一下鼻子,一边坏笑着说:"好的,姑奶奶!酸儿辣女,咱立马去换!"恨的依秋咬牙切齿,追着他要踢过去。他哈哈大笑,照例帮她换杯酸梅汤来。
然后看着她点头:"小坏蛋,你就坏吧!等我恼了,有你好受的!"
依秋冲他翻白眼:"哼!我才不怕你恼呢!"但是,春江从来没有恼过,每次都极有耐性地直到她满意为止。
等到谈业务,春江属于勇往直前的那种,总喜欢冲锋陷阵在前面。这点依秋是特别欣赏的,有时候看他激情满怀又拿下一个大单,她甚至会忘乎所以,有些小小的崇拜!当然,她并不说出来。
但是,却往往春江只眼睛的余光扫她一眼,就似乎立刻看穿她的内心,知道她那时在想什么。
于是,他又会似笑非笑对她说:"看哥哥很厉害,是不是?不过你也不必仰慕我,当我是个传说,其实,哥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不信你试试,"说着,将依秋一只手抓过来握着,让她体验。
依秋知道自己本应该,用力甩开他的手,并且,怒骂他一通。可是,她奇怪自己,居然手被电了一样,并一股电流神速贯穿全身!是的,那手掌又宽大又温厚,柔软暖热,是她从未感觉过的!她那一刻只涨红了脸,羞怯怯地把手抽回来。后来发觉自己失态,她掩饰得低头说:"哎,到点该回公司了!"
是啊!应该那个时候她就有些发觉了吧?发觉自己是喜欢春江的,只是她并不相信,也就装作不知道了。
那一年,她和春江的业绩在公司员工中遥遥领先,依秋明白,这里面百分之八十都得算春江的功劳!年底表彰大会上,他俩都拿了奖。
第二天公司放假过春节,依秋收拾好了行礼,准备走了。春江敲宿舍门进来。
"依秋,都准备好了?”春江巡视满地大大小小的包。
“是啊,你怎么还没走?”
“奥,刘总让我开公司车,去城东办点事,这样吧,我顺路送你回去。看看你这,跟粮草部队似的。”春江半带嘲弄地笑。
"嗯嗯,还不错,我正发愁谁帮我去坐车,这一来,我谢谢刘总了!"依秋笑嘻嘻地看春江。
春江接住她的喜悦,一双黑黝黝的眸子,似笑非笑凝视她。
路上,春江开的很慢。偶尔侧脸看看依秋。快到了的时候,突然问一句:"依秋,假期看不见我,会想我吗?"
依秋怀疑地看他,这话何其太柔情?他本来面无表情,察觉她的眼神,马上换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放心,我会想你的,忘不了你送我回家!"依秋也嘲笑地说。
“嗯,你记性不错。”然后春江沉了脸没再说话。下车了,帮她把东西送到家门口,笑问:“要不要我送你进去?”依秋说不用,她怕被父母看见,这个节,她恐怕要在逼问催促中度过了。
春江似乎听见她心里的话,抿抿嘴,笑了。“那我走了,新年快乐,依秋!再见!”
春江车掉头走了。依秋站在门口,不知为什么有失落感,心突然空了的感觉。
其实,如果后来,不是那个邵勇,没准,依秋想:如果不是邵勇,她应该早就知道自己深爱春江了!春江也不会离开。
唉!依秋现在终于站在那家宾馆门前了,长长叹了口气。想她的陌生城市之旅,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她住进宾馆。第一时间,精疲力尽得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但春江的脸又在她眼前。记忆像抽刀断水后的春潮重新漫涌而来,她淹没在里面。
她现在知道自己爱上那个邵勇,是多么愚蠢!邵勇是一家网吧老板,也算他们那小地方的富二代了。因公司业务,依秋跟他有过几回接触,后来,邵勇追求她,送各种礼物,请吃饭,告诉她,从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欢上依秋,她是他的梦中情人!
依秋也慢慢动了心。感觉邵勇对她不错,有钱,长得也可以,正赶上父母催婚迫切,依秋情急之下,答应邵勇做朋友。
春江知道的时候,依秋已堕入爱河。并告知已经在跟邵勇谈婚论嫁。春江那晚请依秋吃饭,自己没吃什么,只喝酒,醉了。依秋责备他,要送他回去。他头附在桌上,直挥手:“别管我!依秋,你不要管我!”
依秋看他难过,帮他拍后背。“春江,你,你行不行?”春江推开她的手,又趴在桌上。
依秋担心他吐,将他的头托起来,但是,她看见春江满脸泪痕的一张脸!她一时慌乱,春江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哭过!
“春江!你哪里难过?不然我打120去医院吧?”
春江使劲摇头,抬头,“我的心难过,依秋,你知道心碎的滋味吗?你不知道!你这个……”
他突然不说了,垂下头。依秋吃惊地看他,“春江,怎么了?我得罪你了吗?”
“没有!没有!依秋,你只是一块石头,是我没本事,我捂不热一块石头!”春江连声咳嗽。
“春江,你,我不清楚你说的什么!”
“嗯,当然,如果你清楚,就不是石头了!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一颗爱你的心,怎么碎掉的!”他抬头,试图站起来,但摇晃几下,还是放弃。
依秋扶他,他突然抓了依秋的手,头伏到她肩上,孩子一样哭了!
依秋吓到了!从来没有看见过春江这样!“春江,怎么了?你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我能帮你吗?”
他两眼红着,但脸色苍白。看着依秋,清晰地说:“我总以为,你还没长大,我一直在等你长大,那时候,你就会明白,我有多么爱你!可是”
春江看着惊讶到不能闭嘴的依秋。“可是,你原来并不是长不大,原来你是要爱别人,永远都不会爱我!”
“春江!春江!”
“别,依秋,请不要说话!我告诉你,我一直爱你,一直等你觉醒,会来爱我!可是——”他摇晃着脑袋。
“可是——我知道,那个邵勇有钱,但依秋,你听着,”
“什么?”
“你听着,你爱的那个人,除了钱之外,哪里也比不上我!他没有我爱你,没有爱的那么纯粹,而且,终有一天,我也会赚很多的钱,会拥有想要的一切,你会明白的!”春江手臂挥着,像在战场上,挥舞着刀剑。
依秋大梦初醒,可是,可是她能说什么呢?她现在唯一能安慰他的,就是送他回家。但春江并不用她,自己踉踉跄跄出门,打车走了。
第二天上班见了依秋,春江匆匆说句“不好意思,昨晚喝多了”,就出去做事。
以后依秋虽然还跟邵勇继续,但也没什么进展。
春江辞职之前,跟依秋谈过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只说:“依秋,我辞职去别处了,以后你好自为之。但一定要幸福!一切都好好的,我,以后不再管你了。”
依秋不知如何地流泪,只问一定要走吗?不走不行吗?他笑笑:“就像我强求你爱我,依秋,你爱我,不爱他行吗?”说完,不等她回答,转身走了。
从此,春江换了手机号,远走他乡,再无消息!
而依秋,某天,被一女孩来告知,邵勇同时在跟三个女孩谈情说爱,缘故是为了跟朋友打赌,验证下自己富二代对于拜金女的魅力!
依秋跟她去确认了,然后找到邵勇质问。邵勇笑了:“这有什么?本公子有钱就是人性,咋了?怎么,你不是很享受这过程吗?”
“你,你混蛋!”依秋明白了,他所有对她的好,不过是玩弄!邵勇不过当她是一只猴,极其鄙视地撒点狗粮,逗着玩玩取乐罢了。
很快都结束了,所谓的恋情!依秋才想起来,春江。
回忆起春江对她的点点滴滴,痛悔不已!但她绝不愿去找春江,她不能让春江感觉,是因为跟邵勇断了,才要他填补空白。春江不是她的备胎,从来不是!再说,也许春江早就有了,有了别的心上人。
依秋在沉默中过了两年。期间没有相亲,没有谈情,只在心底,留了一个温暖美好的空白,给春江。但是,她从来没有联系过春江,直到今天,她到了这个城市,住进这个宾馆,此刻,正想着,下面做什么,怎么办?
当然既然她不顾头不顾尾地来了,那就一定要找春江,一定要见到他,不管结局是什么,不管春江已经发生了什么变化!
她为了逃避内心的害怕,害怕看见又希望看见,她快刀斩乱麻,直接拨号给姐姐,她发了春江的手机号给依秋。
依秋心怦怦地,几乎要跳出喉咙,手抖着,拨通这号码,等着……
响过四声,她慌忙按断,在窗前内心慌乱斗争了半天,又重新拨过去。
“喂,你好!哪位?”是,是春江的声音,那么熟悉,那么令人心动的声音,依秋泪流下来,她清了下嗓子:“春江是我,依秋。你……你好吗?”
手机里没了声音,像挂断了一样沉默。依秋感到阵阵地冷,几乎要丢掉手机,但这时听到
“依秋?你,找我有事吗?”
“春江,没有,我只是,只是路过,想……毕竟咱们老朋友了,春江,”依秋不知怎么说,她想他,想要见他。
“你路过?什么意思?现在哪里?”
“你不是在C城吗?我现在你的城市。”
“在C城?哪里?”
“火车站附近的锦江之星”
春江停了会,“嗯,知道了。”依秋等着春江,期待他会说“你等着,我马上就到!”可是,半天没动静,看手机,他早就挂断了!
依秋感到绝望,欲哭无泪的心痛!她想,看来此生此世,春江再也不肯见她了!这是她预想过的结局,可此时,她又如此不想接受!想到,她将永不可能见到春江,将永不能告诉他,她后来知道自己有多么爱他!这是多么痛苦的事!
她趴在床上,哭着,忘了自己,忘了这个世界!
后来,她看时间,还希望春江也许会赶过来,不管多晚!可是,直到早上,他没出现。她一夜未眠。早饭没吃,她失魂落魄,不知接下来要怎样?
后来十点多了,她明白,春江是不会来了!她开始整理行李,洗脸,弄头发,照照镜子里的自己,憔悴得不成样子。她跟自己说:走吧!这样自取其辱,也是你应得的!怨不得别人!也彻底死心!让过去跟春江之间的一切,当往事尘封吧!再痛也不要喊,一切都将成为过去!
准备好了,依秋回头看一眼房间,拿门上的卡,准备退房走人,但同时有敲门声,她想,我还没退房,服务员就要来打扫房间吗?她慢慢把门打开——
却看见,那个她朝思暮想了两年,让她柔肠寸断了半天的春江!他风尘仆仆,一脸疲惫站在她面前。
轻轻喊:“依秋,我来了!”
依秋的泪潮水一般涌出来,她丢掉行李,一头扑进春江怀里,哭起来!一边拳头捶打他的胸,哭喊到:“你这个坏蛋!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不会见到你了!”
春江轻轻拍她的肩,抚摸她的发丝,轻轻说:“我知道你在这里,知道你为了我来到这个城市,我怎么能不来?怎么会呢?”
原来,春江昨天接到依秋电话的时候,正出差在离这三百多里路外的地方,于是,他立刻启程,开了半夜车赶回来。
依秋久久依偎在春江怀里,后来告诉春江她是怎样来到这里。春江放开她,眉毛又竖起来,喊到:“依秋,你!这个傻子!这么干多么危险?不知道吗?你信不信我抽你啊!”
依秋躲着,边叫:“饶我吧,哥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谁让我看见站牌,就想你,就一心要奔到你的城市呢?”
春江拥她在怀里,心疼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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