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和汪曾祺师生两人,是我十分爱戴的作家,清新淡雅的文字和平易风趣的风格,实为我读书以来的“心头好”。深夜读书,至酣畅处,往往大笑出声,对于早已沉睡的一栋宿舍楼来说,颇有些吓人。
汪曾祺是非常风雅且有趣的人,昨天读到他写的在西南联大读书时的那些文字,主要是回忆当时的那些老师们,其中写金岳霖的那篇还收录到苏教版的高中课本里。沈从文、赵树理、闻一多、金岳霖、老舍,个个都是大师级人物,闪耀了民国的熠熠星空。除却对大师们人格魅力和语言文字的钟情,那些幽默好玩的小事儿,也急于跟大家分享一番。
沈从文对先生的爱,无法比拟。大学时攒了一年的奖学金,跑到湘西凤凰,只为了看一眼有着虎耳草和沱江的那片山水。细雨迷蒙中去拜谒从文墓,仿佛时光静止般的穿越了,迎春花、五彩石,“照我思索”的一个人长眠于此。
他的柔情全对着三三了,但幽默,却都留给了每一个读者。汪曾祺说他喜欢在书后做题记,有本书后面写道:“”某月某日,见一大胖女人从桥上过,心中十分难过。”汪曾祺说自己一直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大胖女人为什么会使老师十分难过呢。我大笑,估计是先生在心里想:“桥上女子都该如三三般可爱,这样胖大,真是不好”。
又说当年沈从文自乡下闯到北平来,举目无亲,一心想用手中一支笔打出一个天下。这年轻人雄心勃勃,该是成竹在胸吧,谁知,此时的他连个标点符号都不会用呢。后来汪曾祺到上海后也找不到工作,恩师写信骂他:“为了一时的困难,就这样哭哭啼啼的,甚至想到要自杀,真是没出息!你手中有一支笔,怕什么!”不仅自己大胆,“无知者无畏”,还带着学生不知天高地厚地拿着笔当饭碗。若是没有俩人后来的成就,这段往事还真得成个笑话了。不过也亏得他这股蛮劲,小学毕业生还真用笔打出了一个天下,学问大的很。汪曾祺比他学历好,人家是西南联大的大师们教出来的学生,而且他老师还这么会鼓励自己学生。
“手中有一支笔,怕什么!”想起这句话,我就觉得又好笑又励志,自己对于写字这件事的前途,就不那么害怕了。
徐志摩徐志摩绝对是民国的真正精英,跟沈从文这种“乡下人”(他自称的)相比,一股知识分子的精英气息扑面而来。但并不妨碍俩人成为好朋友。
这样一个留洋归来的高级知识分子,写了《翡冷翠的一夜》和《再别康桥》、浪漫到骨头里的人,居然在上课的时候带了一个很大的烟台苹果,一边吃,一边讲,还说:“中国东西并不都比外国的差,烟台苹果就很好!”
先不说您这上课行为在现在不仅要被校长叫去谈话、被家长投诉,就这范儿,不像见过大世面、受过西方文化熏陶的人儿啊。除非一个理由,俺们大山东的苹果,的确征服了他的“芳心”。可惜我虽身在山东,却并不在烟台,要不然,我去承包一片果园开发成采摘园,大门口的宣传牌上,P上戴金丝无框眼镜的徐志摩拿着我们烟台苹果,笑眯眯地说:“中国东西并不都比外国的差,烟台苹果就很好!”我猜,这片苹果园准能大火。
梁思成与林徽因梁思成和林徽因夫妇也是沈从文的好朋友。沈从文谈起他们的时候,也是很有趣的。
梁思成带着其父梁启超的光环,从外表到内心,那是真正的贵族。作为建筑学家,上墙爬屋其实是家常便饭。有一回他在一座塔上测绘内部结构,差一点从塔山掉下去。这副画面我真不忍想象,不知道他那一副眼镜、格子围巾、呢子大衣会呈现怎样的风中凌乱呢。
世人对林徽因的评价则是褒贬不一。有人赞她美丽大方、学识渊博、精通文学,也有人嫌她矫情的要命。作为一个真正的美女,一个真正的才女,真正的文艺女青年,矫情点,也是有情可原啊。沈从文说她,发着高烧,还躺在客厅里和客人谈文艺。这副画面应该不好笑,可是,“世纪老人”冰心写过一篇《我们太太的客厅》,那文字颇有些酸溜溜的,似在嘲讽这个20世纪30年代北平最有名的沙龙的女主人。后来,林徽因从山西调查庙宇回到北平,带了一坛又陈又香的山西醋,叫人送给冰心吃。两个同时代的才女之间发生的小事,看起来确实比林徽因发着高烧谈文艺幽默有趣的多。
金岳霖还有一位是民国最痴情男子之一,哲学大师金岳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私交更好,沈从文跟汪曾祺谈的最多的就是这个打了一辈子光棍的痴情汉。
说是金岳霖养了一只大斗鸡,这鸡个头很大,能把脖子伸到桌子上来,陪他一起吃饭。如果是个汪星人或者喵星人,我会觉得画面很温馨,但换成一只长脖子的大斗鸡,总觉得怪怪的。
据说杨振声写了篇名叫《释鳏》的文章,在联大的单身男教授间传阅,不知是什么内容,大师竟都统一口径,没有一个将其中的内容公诸于世的。金岳霖虽然终身未娶,但他过得自得其乐,也很喜欢小孩子。到处搜罗大梨、大石榴,买到大的,就拿去和同事的孩子比,比输了,就把大梨、大石榴送给小朋友,自己再去买。我估计他是当时西南联大的孩子王,同事们的小孩,无一不成了他的好玩伴。事实上我现在也是如此,同事家的小朋友,都乐意跟我玩,并且以有个做老师的好朋友为骄傲。最小的一个,还在上幼儿园。
金先生眼睛不太好,也不能记住所有学生的名字。提问的时候,他就直接宣布:“今天,穿红毛衣的女同学回答问题”。久而久之,联大的女生在蓝旗袍外面套一件红毛衣成了一种风气,很少有人穿其它颜色。用我不多的时尚知识来看,红配蓝属于经典搭配,没想到终身未娶的金先生竟无意间开创了联大一代女性时尚之风,这不得不说是个歪打正着的奇迹。
西南联大中文系师生合影在那个战火纷飞、物资匮乏的年代,一场红军长征般的大迁徙,一次中国历史上再也无法重现的文化盛会。
岳南的《南渡北归》封面上写着:“大师远去,再无大师”。但实际上,我觉得大师离我们实在没有那么遥远。上个月去青岛,找到了沈从文故居和中国海洋大学里的(闻)一多楼。就在普通的街头巷陌或者校园里面,与普通百姓无异。而他们的文字与人品,像温水般熨帖的流经人的心上,使焦躁的俗世之心顿觉踏实平静下来。
我很喜欢他们的这些幽默往事,大约是因为,所谓大师,其实都天真的像个孩子,是真正会生活、不以苦为苦的人。不管是身处何地,永远不消沉,永远无心机,比常人少很多俗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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