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骑大马，骑大马，驾，驾！冲呀！”
“往左，往左！老爸你真笨，快放我下来，我自己来！”
“臭小子，埋汰你老爸呢，是不是皮痒啦！”老张笑呵呵地朝儿子骂道。
“略略略。”小光一边用圆滚滚的小屁股朝着老张，一边朝远方跑去。
“老爸，你等我以后找匹最好的大马送给你骑哦！”
“臭小子，你给我回来！”老张气笑道。
可是小光却越跑越远，只留下一个弥散的轮廓。
老张伸手一抓，指甲嘎崩一下，给老张疼醒了。撞到相框了。老张一清醒立马把相框拿手里仔细擦了两边，就着床头小夜灯一看，相框在灯光的反射下锃亮锃亮的。没留划痕，老张松了口气。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和一个背已经略微有点驼的父亲，这臭小子，小时候管他叫老张，显得他当年二十七八多老似的，长大了倒好，管他叫小张，没大没小的，还说要照顾他呢，一年到头也没见打俩电话回来。
老张扯了扯被子，侧身躺下，盯着那相框，看了很久也没闭眼。
（二）
“老张，快看，我儿子的文章发表了！”隔壁老李兴冲冲地举着一张报纸冲进了老张家，“我就说，他会成为一个大作家的！”
老张拿过那报纸，瞥了一眼，先是瞅到了头版头条什么边界不太平，扫了一圈终于发现了报纸旮瘩角落里的几行小铅字，三两句话，他扯了扯嘴角，“嗯嗯，对，优秀！”
老李举着那报纸乐呵呵地说了半天，从他家儿子在幼儿园里被老师夸奖到上大学读文学院，毕业以后找了个小公司当文书说到现在“文章”上报，一哐当恨不得把他儿子的光辉成长史全给说出来。老张掏了掏耳朵，末了，他说一句：“老李头，这话你都说过多少遍了，我这耳朵都起茧喽。就这小方块，也能算大作家？”
老李被他一呛，“哼，反正我儿子就是优秀，对了小光呢，打电话回来没有啊？”
老张背过身，端起了水杯，“打！怎么没打！一天一个哩，可孝顺啦，就前两天，还跟我说他受上级表扬啦。”
老李狐疑地瞅了他一眼，“真的？”
“真，怎么不真，行了行了你快回去，不然你媳妇又来找了。”
（三）
老李走后，老张拿出手机端详了半天，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摁下了拨打键，“滴———”，电话居然接通了。
“喂，小光啊，最近忙不忙啊？”老张捧着手机把耳朵凑上去。
“小张，我明天出任务哩。现在没事儿。”
“好你个臭小子，没事你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你知不知道，隔壁李叔家儿子，文章都上报啦，你咧，你一天天地在部队也不知道干啥，吃白饭啊？”
“小张，别淘气哈，部队有规定，不是啥事都能说的。你乖乖的，好好儿上班，要闲你看个电视追个剧啥的都行。”
“你你你，没大没小，今年过年回不回来啦？”
“小张，我……不知道。马上要调任了，不知道会去哪。”
老张气急败坏地挂了电话，这小光当年还说给他找最好的马，结果上大学非要入部队开什么装甲车，一分配就杳无音讯。户籍也转走了，就给门口挂个“光荣之家”的牌子证明他家还有这么个人。抹了把眼泪，老张又拿着手机显示着那1分49秒的通话记录哼个小曲找隔壁老李去了。
（四）
老张这晚上睡得不太好。迷迷糊糊间，他仿佛看到了小光。
履带在地上咯吱作响，压碎了一块又一块石头，突然车轮下多出来一个人，小光在车底满嘴是血，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天空。
老张从床上惊起，趁着小夜灯的光摸到了相框，最近他老想起这臭小子。没事没事，在装甲部队待着能有什么事，那么多领导看着呢。打开手机一看日期，就知道这时候手机不在他手上，在又怎么样，也不一定有信号有时间。老张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小光这任务是啥。算了，装甲部队，又没打仗，不就开个车吗，他还会开拖拉机呢，担心个啥。说是这么说，可老张还是心神不宁，干脆就打开手机翻开通讯录，盯了半天还是没摁下去。硬生生干坐了一晚上。
（五）
老李这天可不得安宁，隔壁老张一大早就敲门来了。
“瞅瞅，瞅瞅，小光给我发短信了，叫我多注意身体。”
老李凑过去一看，还真是。
“爸爸你在家多注意身体，我在部队挺好的。”老李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总觉得哪奇怪。但他一时也说不出来，只能望了望对门“光荣之家”的牌子干笑了笑。
等老张噼里啪啦说完，老李就摆出了他的杀手锏。原来是他儿子在公司得的奖状。
“优秀吧？”老李咧了咧嘴。
“不错不错。”老张连连点头，大早上的心情好不和这倔老头计较。
一回到家老张就给小光发短信：臭小子，想你爸啦？不许想，好好表现，过年……下次回来给我带个儿媳妇回来！
说完老张就得瑟地迈着外八字准备去上班。
（六）
老李看今天早上的新闻，边界冲突牺牲了二十多个战士。
“王泉，邓佩，李举……张小光？”
老李心里咯噔一声，他赶紧看了看这战士的年龄，这下更完，不过还好，这同名同姓的人多的是，碰上一两个年纪差不多大的也正常。等到电视播放烈士遗像的时候，老李不淡定了。他下意识朝对门看去，老张应该还不知道。
他赶紧拿了盘水果，咚咚咚敲开了对面的门。
“干啥呢老李，要去上班了。大清早的不吃水果了，走走走，上班去。”老张对老李说。
“那小光有没有给家里发啥消息？”
老张打量了老李一圈，“我看你也没事啊？阿尔茨海默症了？不是才说过？”
“你才阿尔茨海默症呢？没消息就好。”
“啊？”
“没事没事，你上班去吧，没事少看手机。”老李说完就端着水果回了家。
（七）
老张这俩天春风得意，这小光可算是开了窍，每天都给他发短信问候，还说给他寄了当地的特产。
老张一面给他回复好好工作别分心，一面天天去老李头那得瑟一下。只是老李头这两天不知道怎么了，也不跟他争了，还连连称是，让老张很是没劲儿。担心是不是他儿子文章没卖出去，他还特意多买了几十张有老李儿子文章的报纸放家里客厅里，冲销量嘛，他也会。
他和老李头拌嘴了半辈子，还没见过老李头这么颓丧的时候呢。
（八）
老张这两天一下班就往老李家跑。老李总是捧着手机，双手敲屏幕敲得飞快，脸上还不时有怒色闪过。
老张没老李玩手机玩得灵活，一个微信扯了半天也不会使不明白，干脆就只使电话邮箱和短信，他一个快退休的小学教师，会这几个也就够了。
这天老李和老张聊着聊着就盯着手机看了。老张凑上去一看，这一下他就炸毛了。
“你咋有我儿子照片？在下面敲啥呢？我看看。”老张一把子把手机夺过去，只看了两眼顿时泪流满面。
“烈士张小光……”老张瘫坐在沙发上，他拿出手机一条条地翻着这几天的短信记录。
“爸爸天气变凉了，记得多穿衣服。”
“爸爸您最近还好吗？”
“爸爸我给您寄了这里的特产。”
“爸爸……”
“我说这几天怎么这么乖巧懂事，连小张都不叫了，这死孩子……”老张双眼通红。
“老李，是他吗？是不是不是他？”
老李没有吭声，他闭了闭眼。
老张把手指陷进了沙发里，“因为什么？”
“边界冲突。”
老张突然想到了客厅里的那堆报纸，头版头条，边界冲突。“这死孩子不是说去开车吗？又大又酷的那种，还说回来给我演示呢……这死孩子！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新闻上说是刚调任没几天。”
老张埋下头，不说话了。
老李想拿回手机，老张却死死不松手。“你刚刚在干什么？”
“……有网络喷子，骂小光他们傻。”
老张猛地抬头，“骂他们傻？”
“对，他们是挺傻的。一年到头没个电话，每天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受苦，待的地方连信号都没有，还要挨骂，能不傻吗？”老张喃喃道。
“你不是不还和他们对骂了。”老张翻着手机一看。
“看不出来啊，挺行的，平时和我呛嘴的时候没见你这么能，王八羔子都用上了。还有封号记录，这几天就干这事了？”老张闪着泪光问道。
“老张，你别太伤心。”
“伤心，我伤心啥，你瞅见没，我是烈士的父亲。”老张死死地盯着屏幕，只是眼泪却出卖了他。
老李没有再说话，递过去了一卷纸。
（九）
老张终于确认了小光的死讯，这孩子是为了国家死的，死的不冤屈。
他掏出手机敲下了一串号码，摁下拨打键，“喂，公安局吗，我要举报，有人抵毁烈士。”
一天后，老张接到公安局的通知，封号并拘留，老张心满意足地笑了。
儿子，老爸没给你丢脸，老爸会用法律武器来保护你。
知道这消息的老李也笑了，他把今天的报纸塞进了包里，今天的头版头条是“英雄不容抵毁”。
这天晚上，老张梦到了小光骑着一匹马来找他。
“小张！我回来啦！”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