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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凌霞还没完全睡醒，走廊里就传来了兴高采烈的叫声。他动作缓慢，睡眼惺忪地起床，因为没睡醒，所以他看起来一脸憔悴。外面的年轻人总是这样晚睡早起，还能精神百倍，然而高凌霞不行。

       出了宾馆，上了客车，高凌霞是来和这群人一起旅游的。和他一起来的大学生们容光焕发，有说有笑，客车里是嘈杂的海洋，他们聊的都是游戏、韩剧、电影、或什么有趣的见闻，都是年轻的话题。高凌霞没跟着他们这么做，他凝视窗外，考虑着自己的事情。那群家伙还有两年就会毕业，然而还有两年，他可能就会陷入一个让人为难的境地：没有工作，居无定所。他或许可以去试试端端盘子，但是那明显不是什么长久之计；而且他现在就有值得担心的事情，他现阶段的工作进度严重跟不上。如果就这样等到年末验收的话，那他从明年开始，日子就会过不消停了。

       扳道岔似的，高凌霞的思绪移到了他面前的这群年轻人身上来：年轻人真好，精力充足，能力又强，他焚膏继晷都办不明白的事情，这群年轻人吃着火锅唱着歌就轻轻松松办完了。他曾经向这群人虚心求教，但是求来的方法一点也不靠谱，还不像空口说白话——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跟他高凌霞是有区别的。

       不光有区别，区别还大大的。年轻人，他们总是带着一股莫名的热情高歌猛进，什么事情都完成的特别快速，有时拖泥带水，但总体毫不耽搁。一个下午，他们就自学完一节一个半小时的课（这些文本量换成高凌霞怕不是要花个一整天），再多俩点儿，他们就能摸会吉他，再多俩点儿，他们还能背下一堆英语，还有剩下的时间呢，他们睡完了觉还能起身出去浪。高凌霞要是有任务，就会被任务锁死，一时半会怕是出不来门；要是工作量大，他可能就得吃不上饭，要是把几天的工作合在一起，他就得挑灯夜战。

       高凌霞命令自己不去想他跟年轻人们的区别。除了这些，无论是让他闹心的事还是让他担心的事都太多了。目前他这边有很多进程要处理，他的时间有点不够用，他得考虑到每一步的实施方案，就算应付掉了这些，上边也总是会突然抛下一堆活来让你干；目光放长远了，他必须得想法应付两年后的清算，在这里他不可能呆一辈子，他必须得找到下家。但是年轻人的欢声笑语一直钻进他的耳朵，冲击着他的脑内封锁。高凌霞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他跟这些人不一样了，自己这样的日子早已经过去了。

       直到客车到了地方，大家全都下去观光，高凌霞才松了一口气。年轻人很容易就跑散跑远，这样那些叽叽喳喳就终于离他远去了。天空阴云密布，但是这天色却丝毫黯淡不了年轻人们的心情，他们马上就如高凌霞预料一样跑散跑远，然而高凌霞看见了天色，心情便阴森了一分。怕不是要下雨啦，如果真下雨了，高凌霞又没带伞，从他今天穿的衣服的布料来看，如果不是毛毛雨，他肯定得被浇得湿透。高凌霞又安排了一个洗晾衣服的进程，仔细计算应该把这个进程安排在原计划的哪两个进程中间。安排得差不多了，高凌霞目前终于没有要忙活的事了，于是他找了个树，在那地方远望那些年轻人。年轻人真好，高凌霞的思绪也被带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去。

       年轻的时候多好！年轻人是绝对不会知道年轻有什么好处的。高凌霞还记得自己没日没夜画画的那段日子——画的都是些什么烂玩意！但是他就那么乐此不疲地画，最后那纸甚至装了一个抽屉。他也记得自己没日没夜玩游戏的那些日子——他在同一款游戏上浪费了多少时光！但是他就那么乐此不疲地玩，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年轻的时候，他唠两句嗑，笑那么一两声，就能结交一个朋友，现在的他越来越冷漠。年轻的一切本清晰无比，但是回忆起来就像隔了一层雾。是的，他已经不年轻啦。一开始是心情低落，后来体能也跟着下降，现在的他可是一年不如一年。

       作为一个已经不年轻了的人，高凌霞唯一的长处就是长远的眼光。年轻人只能看得到明天，他们可不会考虑明年，下个月和下周这种本来看得到的东西他们也干脆视而不见。然而这一大优势却是高凌霞的烦恼之源：他现在的能力根本不够应付长远道路上的一切难题，而他获得能力的速度又达不到自己的预期；其实用这些时间找一些办法就好了，他确实找了，但是却处处碰壁。而在他一次次碰壁的同时，时间在流逝，人生路上的难题不可避免地越来越近——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总是说什么迎接真正的挑战，等人们老了，他们就会明白那都是孤陋寡闻或者干脆唬鬼的。高凌霞考虑的还有更多，假使他确实能一帆风顺地解决问题，大步流星地踏过人生路途，那最后等着他的会是什么呢？如果他磕磕绊绊，最后等他的又会是什么呢？小学生都知道（年轻人当然，但是他们不考虑呀！），人是要死的，他要不要这么费尽心力地去死呢？但是如果不费尽心力的话他又不会善终，费尽心力的话一辈子都在受苦……只要年纪大了，要考虑的事情就不可避免地变多。

       “哎！高凌霞！你不来跟我们一块玩玩？”一声遥远的呼唤打断了高凌霞的念想，他的同班同学在召唤他。高凌霞可应付不来年轻人的事情，他宁可让自己一边考虑一边闹心。他干脆地摇了摇头。

       “嗨呀，别在那装老年人啦！你还年轻着哪！”那同班同学不认账，还想把他招呼出来。高凌霞立场坚定，心意已决。最后，那大学生只能转身回去，离高凌霞远了。

       高凌霞差不多能推出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了，那家伙肯定回去又说他是个怪胎，明明是班里最年轻的一个却一点活力也没有，活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但是没有法子，高凌霞和其他学生的能力早就不一样了，高凌霞的眼光早就比其他人长远了，高凌霞要考虑的安排和要收拾的烂摊子早就比其他人多了，高凌霞的烦恼也早就比其他人多了。条件变了，心和大脑也就跟着变了。高凌霞老了。

       这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