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家世平平和相貌平平是这个世界上最悲催的事情,我呢,两条全占了。
我是一个小旅店老板的大女儿,当然,不是什么京城的大旅店,这是边陲的小城的一个旅店。至于相貌嘛,我的各个妹妹都随了娘,什么“一双凤丹三角眼,两弯柳叶吊稍眉”,简直太恰当。而我呢,随爹,歪瓜裂枣不至于,但是一进了人堆,就认不出来了。
我天生羞涩,若是有什么酒宴请了我们家,定是占了妹妹们的光。大妹子虽傲气但是眉目如画,二妹子虽然相貌不及大妹子,但是弹得一手好琴。我除了手巧会刺绣,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她们去赴宴,我从不要求她们捎我一起,我会给她们丢人。
直到那一天,那一个女孩来投宿的时候。
她自称湘,弹得一手好琵琶,比二妹子真是不能比,云泥之别。但是她手很笨,那大晚上的,她进来时浑身湿透了,衣服被荆棘撕扯的破破烂烂的,漂亮的手腕子上搭着的一串玛瑙手链,把她的手腕勒出一道道红痕。但是就算这样,我也看得出她是大户人家出身。
我送了她一套干净的袍子,帮她补那一套手感十分舒服的骑装。火红的炉火烤着湘苍白的脸蛋,那一双妩媚的眼睛下面,压着无数的情绪,像我上山采药时见过的狼,既高傲,又残忍。
我问她:“姑娘,你怎么了?”
她手轻轻的抚摸伤口:“有仇家,在追杀我。”
我吓了一大跳,对于我来说,这种事情只可能出现在话本子里,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被仇家追杀的人:“他们追到门口了吗?有多少人?”
她笑了笑:“死了。”
我又吃一惊:“什么!你干的!”
“没错,我干的。有七八十个人吧,全是御林军的精锐。”她微微一笑:“但是你看,我也被伤的半死不活。”
我一边在心里深深的感叹,怎么人家和自己的差距就这么大呢。我默默的崇拜上了她,她绝对是个盖世女英雄,因为有人嫉妒她所以……我补完她的衣服时已经想出来一整本这个女孩的身世,而湘,已经靠在躺椅上睡着了,那玛瑙手链,在炉火的照映下闪闪发光。
二
湘在我们家的旅店常住了下来,她不知为什么,就是有无穷无尽的盘缠。但是她不能出去,不能去山林里和我一起挖野菜,不能去看看这边陲的好风景,因为其实,有百十个黑衣人,日夜在监视她。闲暇时候,她教我弹琴。
湘不止会弹琵琶,还会弹古琴。二妹子恰好有一架古琴,正好给我学。
我们从最简单的勾弦开始,我才发现一直被我瞧不起的弹唱其实还是很有学问的。每一根弦,每一个动作,都自有他的学问。湘讲了半个月,都没教会我弹一首曲子。她光是将那首《春江花月夜》的韵律,就讲了两个时辰。
我学了几首琴,就想和二妹子一起去一个宴席上弹琴。没想到,湘也对此不感兴趣。看起来,湘在京城也该是个性格冷僻的人吧。
那是一个阴雨天,爹在家,我借口给湘送饭,溜上楼,去找湘。湘在擦琴。见了我,她放下琴,朝我招招手:“明天,你爹要去集市上进货,是吧?”
我点点头。她叹了口气,开始教我弹琴。她教那首《高山流水》,我练了大半个月,就是学不到精髓。这首曲子,讲究手的灵巧性。湘的手,就像十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清洌的琴声从她的手底下,流淌出来。而我呢,总不能弹出那么有灵性的音调,乐声之中欠一份灵动。
湘严肃地点点头:“没有灵性的乐曲只是单纯的重复一段谱子而已,还不能算是真正的曲子。”
我附和了一下她,她就开始给我讲伯牙子和钟子期的故事。这个故事看起来蛮长的,我听完时,已到了深夜。
今天是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没有月亮,星星淡暗无光。
早上起来,又是一个阴雨天。湘今日起了个大早。她穿着最好的服装:梳一个弯月髻,插两根转角凤笄,后缀一根斜插步摇。身上着白色金丝修边荷花裙,外罩水蓝兔毛无袖对扣袍。身上在我们家住了多日的乡野气息不翼而飞,留下的,是一个大家的端庄女子。
我有一种她要远行的直觉,但是她的房费是付到下旬的。所以,我只把自己当成在胡思乱想。
晌午时分,我摆好了饭,招呼一直呆在楼上的湘下来。门口进来了一群黑衣人,大概有二三十个。他们那扎成奇特形状的头巾,说明他们是跟踪湘的那一帮。
杀气弥漫了整座小小的楼。
他们的目标并不在我,而是直奔湘的房间。不等他们撞门,“啪”一声,湘打开了门。她仍然身着华服,脸色镇定。为首的黑衣人举了个躬,看似十分敬重湘,并不敢伤害她:
“殿下请。”
湘镇定地朝我挥了挥手,算作告别。我向她伸过去一只手,却被一个黑衣人粗暴地拒绝:“滚滚滚!”
我眼睁睁看着湘这样在我面前消失,被簇拥上一顶小轿子。这个,在我的生命中短暂出现的女孩,就这样消失了,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
尾声
喜儿缠着我,要去看如霜帝姬出嫁的花轿,这个三岁的女孩儿永远有无数的主意。我只得从了她,她爹太宠她了。
人群挤又挤,喜儿骑在我的肩上倒是什么都看清了,我却只看到这山村中常见的花花绿绿的粗布衣服。
想到衣服,我又忍不住想起那个女孩,和我在命运的河流中短暂交织过的女孩。她在一个阴雨天被宿命带走,从此我们天各一方。
四年的时间白驹过隙。湘,那个出身金贵的女孩,她怎么样了?
她也已经嫁人了吧,也已经有一段很平淡的人生了吧?那个教我识韵律,弹古琴的姑娘?
大家闺秀和乡村少妇,我明白,我们就算再相遇,也不负当初了。
人就是这样吧,我们,都已成为对方生命中的不归人。
喜儿突然大叫:“娘!你看那条手链,好漂亮!”
我循声望去,如霜帝姬的轿子上搭着一只芊芊素手,白净的腕子上贴着一条玛瑙手链。
我的记忆迅速锁定了一个暴风雨之夜,一个来我们家旅店投宿的女孩,她的手腕上,也有一条这样的链子。
原来她便是湘,原来湘出身皇族,何止名门闺秀。
喜儿还在叽叽喳喳,说如果她是如霜帝姬,她会如何享用她的珠宝钱财。
知道了湘的归宿,我很庆幸,据说她嫁的那个火族太子风度翩翩,仪表不凡,是个正人君子。湘会幸福的。
我对着已经看乏了的喜儿悄声说道:“你爹要从田里回来了,我们也回家吧。”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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