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贵

      慕贵将近人到中年，可算是娶上了媳妇，这可是卖了家里唯一的一头老牛求着村口的王婆子说来的，慕贵家老母亲说，啥要求都没，甭管她壮实干瘦长得水灵还是磕碜，只要不聋不哑，没缺胳膊少腿，是个媳妇就成。

    慕贵不傻，人也还算精神，只是年幼丧父，母亲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家里一贫如洗，错过了娶亲的年纪。他自己倒也不着急，只是老母亲眼看自己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惦念着闭眼蹬脚之前给他找个伴，能添上个一儿半女更好。

    媳妇秋水就是隔壁村的，家中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哥哥已是过了二十又五，家里正愁着说媳妇的事，谈妥了一家，就是彩礼上说了两次没说拢。刚好遇上王婆子上门给秋水说亲，对方虽没家底，但为了讨上媳妇愿意出一头牛的彩礼，虽然是头老牛，耕不了啥地了，但送去屠宰场好歹也能卖上点价钱，也算凑合。

    老牛是慕贵送去丈母娘家的。天刚泛白，慕贵用脚踩灭了已经抽了快一个钟头的旱烟，去拉院子里还在瞌睡的老牛。老牛老了，平日里耕地没多大会就哼哧哼哧喘气，还不如慕贵用锄头挖的快。但它也算是家里的一员了，平日里有时遇上米都揭不开锅了慕贵他娘也都撑着没拉去卖，这次为了慕贵娶媳妇，实在是没法了。送去的一路上，慕贵头一直低着，仿佛是卖自己家闺女似的羞愧难耐，反倒是老牛，头一次带着朵大红花出门，甭提多神气了，头昂的直直的，也不像平日里那样耸头耷耳的，走起路来嘚嘚有力。

    老牛送去的第二天就被拉去屠宰场卖了，听说卖的价钱还不错，除了给秋水哥哥娶亲的彩礼外还剩余了成亲的伙食钱。秋水哥哥成亲过后的第二天，慕贵家新媳妇就上门了。

    再也没有比慕贵娶媳妇更简陋的成亲仪式了，村里的人都这么说。新媳妇就是一辆破马车拉来的，也没有什么嫁妆，就一床被褥一包袱衣服，慕贵自己就提进屋里了，慕贵家也没准备啥伙食，他娘蒸了三笼杂面馒头，分发给来祝贺的邻居乡里吃。

    新媳妇秋水长得不水灵但也不算丑，绑两根大麻花辫子，穿一身打了补丁的蓝色粗布衣裳，皮肤黝黑但闪着小麦色的光芒，走起路来铿锵有力，说起话来也中气十足，比当初慕贵她娘要求的要好太多了。乡亲们看了会见也没啥新鲜事，就都一哄而散了，有的边走还边嚼巴着慕贵他娘蒸的杂面馒头。

    新媳妇上门第一天晚上就开始做饭了，慕贵他娘不让，秋水抢着要做，说平时在家做惯了，慕贵他娘只得作罢，但心里还是十分欢喜的，慕贵也欢喜，他瞧着秋水，还挺好看，做饭也好吃，这下老牛是换值了。

    秋水进门后，慕贵家里比以前收拾的敞亮多了，秋水身体结实，干活也是一把好手。平日里，秋水跟着慕贵一起下地劳作，他娘可以歇着了，相比以前，日子要过得舒服多了。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秋水肚子楞没个动静，可把慕贵他娘给急坏了。只要听说一个土方子就给秋水整上，过阵子见还没效果就唉声叹气的。有天听隔壁村邻居说，生喝夜里三点宰杀的母鸡血能够助孕，硬是杀了家里唯一一个下蛋的老母鸡逼着秋水喝下了半碗鸡血。夜里看起来，血口喷张的，别提多吓人了。

    秋水是嫁到慕贵家第三个年头怀上娃娃的，这个时候慕贵他娘早就放弃了，每天坐在屋檐下少有说话，就等着腿一蹬，死不瞑目了。这天早上，秋水起的晚了点，起来后脸色发白，也吃不下啥东西，望着白花花的米粥忍不住干呕，慕贵他娘气不打一处来，想着不起来做饭也就罢了，平日里干活跟个男人一样，健壮的很，怎的突然就病了，肯定是装的，所以没一声好气，指桑骂槐的骂起慕贵来。

    秋水连着吐了三天，黄水都吐出来了，慕贵才去乡里请了个郎中瞧瞧。这一瞧不打紧，差点把慕贵他娘给瞧过去，兴奋的手舞足蹈，半个时辰没到，全村人都知道慕贵媳妇怀上娃娃了。

    这下秋水成了慕贵家的一尊保护神，别说彻底不用做饭干活了，慕贵他娘连床都不让她起，整天就让秋水在床上躺着，生怕孩子出了什么问题。慕贵他娘不仅包揽了秋水之前所有的农活，还每天端茶递饭，几乎连觉都不睡，成天盯着秋水的肚子，那眼神，能直接把孩子给盯出来。

    躺久了的秋水身子日渐笨重，由于缺少运动，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有时候起来解个手都累的直喘气。慕贵他娘呢，成天朝气蓬勃，一个60多岁的老太太，反而瞧起来健壮如牛。

    秋水生娃的那天夜里，夜色清凉如水，没有任何征兆，25个小时的生产过程中，秋水因为疼痛无力晕过去3次，最后还是带着尚未降临的娃娃一起去了。

    一声接一声的悲怆划破寂静的长夜，慕贵他娘一夜之间就如同一片枯萎的黄叶，在坠落前的狂风中不停地飞舞继续着人生最后的表演。

    只剩下蹲在墙角呆若木鸡的慕贵，望着微微泛白的夜空，叭叭的抽着旱烟，如同送老牛去秋水家的那天早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