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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这是我45岁时领悟到的人生真谛

苏轼:这是我45岁时领悟到的人生真谛

作者: 夜二郎 | 来源:发表于2018-02-10 09:43 被阅读3176次
    文  夜二郎

    936年前的一个深夜,黎明未至,万物俱籁。

    苏轼独自一人,在长江边上的一个小亭子里,写下了一首词。

    临江仙·夜归临皋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鸣。

    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縠纹平。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

    总有一些小地方,因与大人物的际遇相关而出名,黄州就是。

    那时,苏轼被谪贬在这个长江北岸,大别山南麓的小城。

    夜饮方归,家童熟睡,无人开门。无奈下,苏轼提着竹杖,到江边走走。淙淙江水,日夜东流,多像我奔走钻营,周旋忙碌的一生。因为我人在宦途,身不由己。我多想,乘一叶扁舟,从此消逝,在烟波江湖中了却余生……

    此时,45岁的苏轼,心里格外的平静。一如这风悄月寂、大江宁波的夜。

    遥想二十五年前,年仅二十岁的苏东坡随父亲到首都汴梁城参加殿试。皇帝仁宗钦点欧阳修为主考官,梅尧臣辅助。

    欧阳修,是北宋最重要的一场诗文革新运动的领袖,被公推为文坛盟主。梅尧臣,与欧阳修并称“欧梅”,也有宋诗的“开山祖师”之称。

    这两位实力大咖,在阅卷时,都被一篇奇文所震惊,拍案叫绝。在当时,为防作弊,评委看到的试卷都是被重新誊写的,已略去了考生的名字。二人揣测,此文作者绝非等闲之辈。看遍考生表,除不认识的,认识人里曾巩实力最强。难道是他超常发挥?欧阳修与曾巩有些师生情谊,为避嫌,二人决定把他放到第二名。

    结果深出意料。文章作者是来自四川眉州,年方二十的苏轼。欧阳修十分高兴,把文章拿给同辈人看,众人纷纷打赏(激赏数日)。

    再随后的考试中,苏轼又在388名考生中脱颖而出,名列榜首,进士及第。

    苏轼正式出道,名动天下。

    欧阳修更为苏轼文章折服,甘愿做其粉丝。在与梅尧臣的私信中,他说道:“取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

    苏轼正要在仕途上大展拳脚,却突发意外,家母病故。按礼,需守丧两年零三月,才可复职。

    苏轼回川,居丧守礼。三年后,苏轼父子三人,再下汴梁。

    此时,朝中又要举行一场重大的考试——制科考试。在宋代学子们心中,制科是远高于进士科的。考试极难。在三百多年的北宋历史上,进士科考试三年一次,共选出进士四万余人。而制科考试,总共只举办了二十二次,通过者仅仅四十一人,且有等级之分。一二等为虚设,三等最高,四五等次之。

    考试实行推荐制,需要当朝大臣保荐才能参加。文坛泰斗欧阳修作为苏轼的死忠粉,为苏轼和他弟弟苏辙提名。苏轼再次显露了他无与伦比的才华,高中三等。谁料直至北宋结束,制科三等,只有苏轼一人。另外有名吴育,得的是三次等。

    苏轼以国士之才向世界宣布:本朝学霸,舍我其谁?

    弟弟苏辙也中了四等。苏氏昆仲将文章一起呈与皇帝,仁宗看后龙颜大悦,他喜不自禁地和皇后讲:“朕今又为吾子孙得太平宰相两人。”

    闪耀的政治新星开始了他的仕途。在随后的二十年间,他从凤翔府判官,到回京任职史馆,继而再外任,先后做杭州通判、密州太守、徐州太守、湖州太守。

    皇帝从仁宗,到英宗,又到了神宗。官职从九品做到了四品。

    其间,王安石升任宰相开始主持变法,苏轼与他政见不合,自求外放。除此之外,一切都算顺风顺水。

    那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也近中年,以地方大员的身份报效朝廷。文采依然天下无敌,每有新作,上至宫廷府院,下至市井闾阎,争相传阅。

    在杭州,他写下了“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他在官场外与诗人、画家、艺妓、高僧等相交好;在密州,他更写下了流芳后世的“密州三曲”,有“十年生死两茫茫”的千古第一悼亡词、有开启豪放一派的“老夫聊发少年狂”、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中秋绝唱……

    经天纬地、风华绝代的苏轼,只能自我超越。不断拔高着自己在文学史中的地位,直至与屈子、李白、老杜、渊明并列。

    深受大家喜爱的苏轼,天真、轻快、豁然、不计后果的活着。他极其直率,直率到“性不忍事”。玩笑戏虐、暗语双关更是他言谈间的常态。

    终于,这样的性格为他带来了灾祸。

    担任湖州太守的苏轼,在他42岁时,被押赴京师,锒铛入狱。

    起因是多名御史对他轮番弹劾。一切的罪证都选自苏轼的诗词中,起先告他污蔑朝廷、后来告他不忠于君、最后告他有谋反之心。罪责之大,需当问斩。

    这就是著名的乌台诗案。

    在押赴回京的路上,有人说他一度试图自杀。身陷囹圄的日子里,苏轼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对于指控,苏轼保持着他大无畏的精神,一如以往的直率,承认自己在一些诗文中对新政存在愤怒和失望。但绝无不忠之心。

    举报他的人向皇帝上表建议处苏轼死刑。他们说:“苏轼初无学术,滥得时名,偶中异科,遂叨儒馆。”

    形势一天坏过一天。苏轼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他和儿子苏迈约定,如果在外得知他要被处死,就在每天送来的饭菜中放一道鱼,作为通知暗号。

    这天刚好苏迈去别处借钱,他托人给苏轼送饭。那人恰好得了几条鲜鱼,就给苏轼烹煮送去。苏轼见到,大惊失色。

    来人走后,苏轼心知死期已至,他黯然魂消。父母已逝,他给自己最重要的人——弟弟苏辙写了两首诀别诗。

    其中写道:

    “是处青山可埋骨,

      他年夜雨独伤神。

      与君今世为兄弟,

      更结来生未了因。”

    辞世之情,溢于言表。

    有人要害他,也有人要救他。

    苏轼旧交自然不在话下,而担任营救主力的是皇帝的祖母,太皇太后曹氏。曹太后永远记得当年仁宗皇帝看过苏轼文章后的激动情景,苏轼是先帝认定的王佐之才。她身患重疾,神宗想大赦天下,为曹太后祈福。曹太后对他说:“那些天下凶恶无需赦免,你只要放过苏轼足矣。”

    更出人意料的,是赋闲金陵的旧相王安石居然出来为苏轼说话。他向神宗进言:“安有盛世而杀才士乎?”

    曾经,王安石掌权,苏轼被打压,长期只能在外为官。至此生死关头,旧日政敌能秉持公道,为他请愿。这足以证明他们是君子相争,争的是理念、大义,而非官职、性命。

    在众人的苦谏下,苏轼终于被释放。他走出御史台监狱,如获新生。

    苏轼会“悔过自新”吗?这是大家关心的问题。恨他者,要看到惩戒的效果;爱他者,也望他避让锋芒。

    在给旧友章惇的一封信中,苏轼表达了自己的“改过之心”。苏轼深知,这位旧友已经站在了陷害他的新党那边。他写道:“平时惟子厚和子由极口见戒,反复甚苦。而某强狠自用,不以为然。今在囹圄中,追悔无路,谓必死矣。不意圣主宽大,复遣视息人间。若不改者,某真非人也……”

    平时两位弟弟苦口相劝,我没有改。在狱中我以为必死无疑,谁料皇上如此宽宏大量,放我生路。再不改,我苏轼还叫个人吗?……

    装的太像了。

    而苏轼的心里,自有他真实的想法。

    改不改,又何妨呢?那是别人眼中的自己。苏轼要考虑的,是他该如何重新看待这个世界。

    苏轼被贬到黄州,任团练副使。团练使已经是虚职,副使,是只保留公务员编制的无事人员。何况他是罪官,还要被适当监督。

    苏东坡带着一大家子,来到了小小的黄州城。在友人的帮助说情下,他被允许购买了一块荒地。

    他搭起一座草屋,为之取了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雪堂。雪堂位于城外东郊的一处山坡上,这让他想到了白居易。白居易被贬忠州时,也安家于东坡上,他曾做《东坡种花》二首,其中写到:

    “持钱买花树,城东坡上栽。”

    “东坡春向暮,树木今何如?”

    苏轼对此暗合颇有兴趣,他给自己也起了个新的名号“东坡居士”。

    自此,更为后人敬仰和喜爱的苏东坡,横空出世。

    世人爱戴他,哪会只因为这一个名号,而是因为此时的苏东坡变了,他变得更安宁、更可爱、更接地气。

    朝廷不让我为官,好的,没关系,我当农民。

    朝中再无大学士,从此高手在民间。

    在黄州城外,你会看到一个挽起裤脚、头戴斗笠、手扶犁耙的庄户人,正在热情的耕种。而这位斜杠中年的另外一个身份,是中国的一代词宗。

    苏东坡兴致盎然、乐此不疲。劳作中,他用木条拍着牛角、和山野老农一起高唱自己改编的陶渊明作品《归去来兮辞》;他开始做了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关心粮食和蔬菜……

    在写给友人的诗中,他说:

    去年东坡拾瓦砾,自种黄桑三百尺。

    今年刈草盖雪堂,日炙风吹面如墨。

    浓浓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彼时的苏东坡很穷。家里人多,最穷困时,把一串腊肉吊在屋中,所有人看着腊肉下白饭。

    彼时的苏东坡很快乐。他在当地的朋友越来越多。他常常到临皋亭与友人游戏,然后走一里多的黄泥坂路回家。有时喝醉了,他干脆睡在路边,总要路过的农夫叫醒。一天他醒来,迷迷糊糊写下一首词,其中说:

    “归来归来兮,黄泥不可以久嬉。”

    回家吧回家吧,我不能总在黄泥路上玩呀。

    曾经死里逃生的苏东坡彻底换了一种活法,他接受了这不一样的新生活。

    在黄州的日子越来越久,转眼到了第三个年头。此时,苏东坡45岁了。

    就在写下我们开篇词的同一年,苏轼写下了另外一首表达其心志的名篇《定风波》。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

    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雨滴穿林打叶,冒雨徐徐前行。只管走,没什么好怕。我可以一蓑烟雨任平生。

    春风吹酒醒,雨过天复晴。再看迢迢来路,回去时,或晴或雨,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年的苏东坡,内心格外的安宁。他坦然的接受了过去所有的经历,也做好了准备,以积极入世、却又潇洒淡然的心态,去迎接余下的人生旅程。

    他在穷苦的黄州小城,完成了人生的升华。正可谓,世界吻我以痛,我却报之以歌。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呢?

    苏轼的故事到黄州结束了,东坡的故事从黄州开始了。

    在这种旷达的心态下,黄州的苏东坡写下了他笔下最精的三首作品。《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赋。

    随后的日子里,苏东坡经历了重被启用,又被一贬再贬的惊涛骇浪。他都能欣然面对,这与他在黄州的感悟不无关系。

    在苏东坡总结自己的一生时,他说:“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黄州,是一切的开始。

    从黄州出发的苏东坡,坚毅而包容。漫漫长路不为远,风雨兼程过一生。因为: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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